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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祝庄打破心羞疚,兖镇城得气不休。
怨恨复翻多少事,干戈大动只因仇。
话说马陵泊分出两队军马,一队由陈明远领兵,占据徐州城,分御官军。一队由姚雨汐领兵,往青石山援助,抵敌云天彪。众位看官,因这两方战事是一同行进,却难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回,故先言陈明远这里的话。
自打张叔夜三路兵马出京师,陈明远与娄小雨便叫日夜严守徐州城门,以待陈希真大军到来。后收到贺太平上山一事的消息,陈明远道:“这老狗自讨苦吃,吃庄贤弟这一番批驳,倒该老实了。”又接探子来报,陈希真军马已到城外十五里处太和岭上扎营。这太和岭后便是萧县,若要从徐州城通往萧县,乃是必经之路,不然只有绕路而行,颇费些许周折。娄小雨便传令教伏路小校仔细探听官军动静,专待来攻。
却说二十八日寅牌初至,陈明远忽从梦中惊醒,浑身肉颤,再不能入睡。明远坐卧难安,忙教人去请娄小雨来解梦。娄小雨入内,陈明远诉说自身情况,雨菲沉思片刻,即道:“不瞒兄长说,夜来小妹于城楼上夜观星象,见一将星往我山寨方向落去,故而心惊,料我山寨必损一员上将。方才兄长使人来请,正犹豫是否相说。”陈明远惊道:“我山寨头领一百单八人,上应罡煞星曜,情同手足,大小数十阵不曾折损一个,今是谁去了?”娄小雨道:“兄长勿急,虽是如此说,尚还不一定。且待庄兄那里动静,数日之内必有消息。”陈明远不语,寝食难安。
直到第三日清早,只见圣凌风路新宇来道:“昨夜梦徒孙仲若冰,浑身是血,至我身前谓曰:‘徒孙自蒙师公哥哥于太平州相救我二人,上山聚义许久。今为众兄姊往下邳城中盗取陶震霆火枪,误中西山贼人奸计,死于张叔夜箭下。今特来辞别。’醒来不知所以,欲请军师圆梦。”陈明远道:“怪哉,昨夜我亦梦见,莫非……”忽报沈涛来到,娄小雨掩面道:“必是来报凶信。”陈明远急叫唤沈涛入堂。沈涛进来,报说朱成失了下邳,力杀四门,被陶震霆火枪打死。庄浩领军去复仇,又吃陶震霆火枪震退。李沫瑶、仲若冰二人请令去盗枪,为那年豨、海騄所诓,仲若冰身中箭矢,重伤失血而亡,那杆鸟枪却被吴天鹗所毁。
陈明远听罢,大叫一声,默然倒地,不省人事。众头领慌忙来救,忙了半晌,方才醒来。陈明远失声痛哭道:“想我山寨一百八人,往日欢乐,如今竟先去了朱成、仲若冰二人。此仇不报,枉为山寨之主!”沈涛道:“得李沫瑶报知,张叔夜领其二子,并邓辛张陶四将,奉道君皇帝之命去助金国攻辽,今日已起程而往。其兵权已交与贺太平,这一路军马暂无动静。”陈明远道:“前番虽斩雷将杨腾蛟一员,今却损了我两位头领。陈希真那厮已扎营在太和岭上,我当亲自领兵前去叫阵,再取几员雷将性命,为朱成、仲若冰报仇!”遂点起将佐,提兵杀至太和岭下。
陈希真那里得报,在山上眺望旗帜,只看杀气横空,悲风满路,皱眉道:“我大军到此已有数日,不曾去叫阵,反吃他纳不得性子,先来搅扰我们。”旁边祝永清道:“前日里得新城男报,定远侯火枪击毙贼人上将一名,料想是陈明远这刀脸贼得知了,要来报仇。”陈丽卿道:“来得好了,待我前去再斩几员贼将,把陈贼捉拿过来。”希真道:“也好,我军新到,未见贼人真实,且先与他交战一回,再做定夺。”栾廷玉道:“我闻这一路贼军中有我那师侄在彼,末将不才,愿取那孽障来献与主帅。”陈希真点道:“既是师出同门,且看栾总管立功。”当时传令,大军出寨,也不下到岭口,独留出一条路来。希真见马陵军于岭前列成阵势,便叫栾廷玉出马。
栾廷玉挺着把五指开锋浑铁枪,在阵前叫道:“铁棒栾廷玉在此,贼子早些下马受降!”马陵军阵中路新宇听了,手仗钩镰枪,只身出马。二将就阵前相见,栾廷玉见是路新宇,便道:“我那师侄,师伯与你许久不见,听闻你与庄浩投了贼寇,倒似孙立、卢俊义、林冲那厮们一般,败坏师门!”路新宇听了大怒,道:“栾廷玉!你为祝家庄一事,攻破兖州时,把孙师伯千刀万剐。你不顾师兄弟之情,今番有何面目来与我答话!”栾廷玉见路新宇于两军阵前,将出他动用私刑虐杀孙立的事,不由得有些心慌,急道:“这孽障如何不知长幼有序,直呼师伯名讳?也罢,念你年少气盛,我不怪罪。那孙立有官不做,有国不报,偏要去做贼,连着我也骗过,助梁山攻破祝家时,可有念同门之情?庄上大小人命,他孙立一个,万死亦不能偿还,每剐他一刀,皆是为祝家老小代行!”路新宇喝道:“栾廷玉,你休再诡辩。祝家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是你逆天而行,助纣为虐。而后孙师伯有言,是他入庄前曾使人向宋公明求情,知你不会入伙,故教放你一条生路。不然,只凭你的本事怎会从祝家逃脱,更有今日!”有诗为证:
铁棒不败非天幸,方知当日有公明。
助纣已是寻亡事,何意今时又背行?
不想这一番话使栾廷玉听了,心下愈加惊慌,你道为何?原来自他把孙立碎剐后,夜中时常梦见孙立持鞭,鲜血满身,怒目而视。每每惊醒,数夜不得帖席,冷汗淋漓。栾廷玉暗道:“栾廷玉,你既已做下这番事,岂可听信竖子之言!”定了心神,不再言语,挺枪直取路新宇,新宇亦挺枪去斗廷玉。两个各逞武艺,在岭口战了三十合。新宇勇猛,廷玉招架不住,拨马回阵。路新宇知栾廷玉有飞锤的本事,不去追赶。陈希真见输了栾廷玉,下令收兵退守岭上。马陵军往岭上来攻,吃滚石擂木击回,陈明远只得引兵回城去了。
待回营中,陈丽卿不解道:“爹爹何故退军?我许久未得厮杀,不甚爽快。”陈希真道:“我儿不知,那马陵泊眼下复仇之心正盛,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岭易守难攻,可先暂避锋芒。”祝永清献计道:“泰山可还记得那年颜务滋与霹雳火之事?那圣凌风既是栾总管的师侄,不如小施离间计,可于乱中取事。”陈希真点道:“我亦有此意,贤婿可知贼人破绽却在何处?”祝永清思索道:“依小婿意思,马陵贼人与我等结怨甚多,但从头算起,都是那路新宇伙同范天喜擅劫法场,救宋江那伙贼子。其余百七员贼目,虽死了一个,余下的莫非都与我们有仇?若以此为由,迷惑群贼,令其手足离心,无须费一兵一卒,不是好事?”希真抚须道:“不失为条妙计,只是听闻贼人军师娄小雨神机妙算,单此一策,恐瞒不得她,须细心防备,我别有计较。”丽卿轻蔑道:“爹爹恁地抬举那贱人,你看吴用如何?也比不得秀妹妹,她尚敢同号女诸葛,不过是止增笑耳。”言罢,希真自分付下去,只叫这般这般。
却说陈明远回到城中,与众将商议道:“陈老道法术精妙,更兼诡计多端,当小心他仗妖法兴雾取城。”俐后生索奥道:“哥哥宽心,虽不敢自比灵清师父,穿云破雾不在话下。”娄小雨又分付各门把守事宜,无移时,只见喽啰来报,官军遣使而来。陈明远大怒道:“坏我股肱,安敢使人来此!”就要斩那使者。娄小雨劝道:“且听来者何意,再做定夺。”陈明远气自未消,忍住了,传唤进来。
没多时,使者来到厅上,那人生得面容阴沉,书生打扮,听他道:“小人李东保,人称云中鸨的,特有一言来劝陈头领。”看路新宇在旁,面有难色。陈明远道:“此处都是我手足兄弟,无碍。”李东保道:“鲁国公有令,只教避开路头领时,方可说了,不然回去必怪罪小人。”陈明远无奈,见他说的可怜,不忍欺之,便叫路新宇暂避。李东保才要开口,娄小雨先道:“若为劝降招安而来,不必再说,岂不闻张鸣珂之事?”东保笑道:“诸位好汉,非也!鲁国公有言,如今大家互有折损,假使再战,不是玉石俱焚?且朝廷与大寨那得许多仇怨,各退一步,全了袍泽情义,何苦阵前刀枪相见。”陈明远冷笑道:“那陈老道当真有这般好心?他既穿了官袍,奉命征讨,岂有私下议和的道理!欺我们都是三岁小儿,休耍心计!”东保辩道:“陈头领错矣!想来头领也知,如今天子欲要收复燕云,早早联金灭辽。两军若不交战,保全人马,即可挥师北上,以遂官家心愿,不是好处?天子圣明,亦不会因此事而责怪。”
娄小雨闻言笑道:“待灭了辽国,又当何处?”李东保道:“依鲁国公之意,大寨可假降朝廷,做个听调不听宣。天子贪图享乐,你等莫再生事端,似此则必不来征剿。”陈明远转怒道:“我道是甚么,不过又是招安之计。汝为说客,当剪嘴拔舌!我山寨为天下苍生,焉能蝇营狗苟,与朝中权奸同流合污?若怕刀兵时,也做不得好汉了!”吓得李东保目瞪口呆,罔知所措,急忙口称饶命,道:“杀了头领兄弟的,乃是张郡王那一伙,与我等无干。既无旧仇,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二来,使两军成当下情形,祸者,惟路新宇也!”
众头领俱都吃了一惊,只见擎天龙辛佳伦骂道:“放你娘鸟屁!”李东保见众人汹汹,捏着两把汗道:“都为他自家与宋江交好,却来连累众豪杰。东京劫法场的事,天底下那个不知,谁人不晓?鲁国公一伙又言,往日若有得罪众头领处,甘愿陪礼,只是望千莫信了路新宇的话儿。兵者凶事,何苦流自家的血,去报他的私仇,可惜可惜。”陈明远正色道:“休再说了!念你是个来使,再胡言乱语时,割了你的舌头!”说罢,唤出路新宇来,说了前事。新宇大怒,上前只一脚,踢在李东保小腹上,骂道:“杀不尽的奸贼,只会逞口舌去坏别家的义气,讨打!”东保捱痛道:“莫打,莫打!你师伯栾总管亦有交代,只要与你再战。”摸出怀里书信,路新宇一把扯过,看信上所写,栾廷玉约定时日地方,专待独斗,同门较会二番。
陈明远不再多言,喝令左右将李东保捆翻了,推出城去。路新宇把栾廷玉约战的话说了,众人都道:“内中蹊跷,恐去了有诈。”娄小雨却道:“不然。陈希真既教这厮前来报信,又专说路兄弟的不是,定有缘故。若要知他们葫芦内卖的甚么药,非路兄弟亲去。”路新宇道:“军师说的是,怕甚么,纵是虎穴我也去得。不拿得此人,如何祭我师伯哥哥在天之灵?”娄小雨又与路新宇说了数句,分付定了。
次日,路新宇请表兄辛佳伦为伴,骑马赴会。行了十里地,来到林子里,栾廷玉果在林中候着。路新宇只教辛佳伦在林外,独自一个来见廷玉。方欲再上前问罪时,忽看廷玉弃了军器,滚鞍下马道:“师侄,今日约你到此,实非要与你厮杀。且看你师公面上,听我一言。”新宇生疑,以枪指道:“你且说,我自听着。”廷玉就道:“我师兄弟四个,同在一处学艺,汝师公常教我们互谅互爱,我岂能不遵师父的言语,与那禽兽为伍?破兖州后,实是陈希真那厮们逼得紧,要我亲斩孙立,以表心意。阵前不好讲明,故乘机邀你来此,消解你我师侄二人嫌隙。你若不信时,可取我级去。”
路新宇怒道:“那如何便碎剐了他!”栾廷玉又道:“此法非出自我手,乃一刽子献策。”就着马项下一指,新宇望去,上擐一包袱。廷玉将过,打开来,里面却是一颗人头。廷玉道:“那日里众人面前骑虎难下,不容我不答应那法子,遂深恨此贼入骨。只是他原是陈希真的亲信,不好下手。昨日你我师侄相会,深感同门情义,便暗地里除了这贼,割了级在此。”新宇问道:“陈老道遣使来军中究竟何为?”廷玉道:“是要分化你等,教你们火并。我恐你寨中头目年少蒙昧,少谙世事,倘轻信人言,必会害了你性命。又恐军中有耳目监视,故悄悄地令他捎信,名曰斗武,实为迁延——那陈明远若要当时害你,必绑了交与我,我如此说,是为全你性命。”路新宇沉默不语。
栾廷玉看路新宇面色,又道:“实不瞒你,自闻你在徐州,每在陈道子面前替你美言,奈何你们打破猿臂寨,杀了那魏辅梁、祝凤鸣等人,反将我斥责了一顿。便是昨日阵上交手,又疑我未尽全力,不肯捉拿你。似此,我在那里早晚不保矣!”你看他说的十分心酸,路新宇便道:“师伯今后有何打算?”栾廷玉见改了口,心下暗喜,就道:“我愿舍去爵位官职,到马陵泊入伙,只是不愿做个头领,于山上终生悔罪,了却残生,以偿孙立罢。”路新宇道:“我须回城中向哥哥、军师禀报,由他们定夺。”栾廷玉点道:“最好,若得接纳,亦劝胞弟栾廷芳来归顺。”新宇先应了,廷玉上马,辞过回营。正是:
两番网开属难得,焉将光玉作孟德?
邪雷到此心不改,七擒七纵奈如何。
辛佳伦见走了栾廷玉,赶上前问道:“表弟,就这样放他走么?”路新宇笑道:“他使苦肉计,安能瞒我?只是他那里亦未必肯信我言,若就此占了便宜除之,将来惹人耻笑。且回城去报知军师。”辛佳伦点头称是。待到城中,众头领相问今日情形,新宇摇说了,娄小雨道:“兄长担忧你安危,又去岭下叫阵,陈希真只是不出,与往昔同梁山为对时大相径庭。兼着使栾廷玉来诈,似有拖延时日的计较。想来陈希真曾以九阳钟大败梁山,寻思起来,恐欲再施这伎俩。”新宇道:“今夜我领一队兵马,复去探他究竟。”雨菲分付道:“陈希真决不可等闲视之,切记休要贪功恋战。如若有变,可择机行事。”
且言栾廷玉回到营中,亦把与路新宇的话说与众人。陈希真道:“依我之见,贼人的话不能全信,他毕竟是贼军上将,当真那般好哄的?只可慢来,细细地试他。今番设计,一来离间,惟仗偶然之幸,便是贼人不信时,亦无大碍。二来才是最要紧的,待我新祭炼九阳神钟成,饶他有百万军兵,到此翻作画饼。”众将称善。
也是这栾廷玉时运将尽,自与路新宇撞面后,夜里只觉孙立冤魂缠的他紧了,思量必是受了话语迷乱,一力要先除了路新宇。便思一计,与陈希真说了,要再试新宇。希真见他烦恼,只得应了,拨下兵马,令其小心行事,正是:人心难测恨如渊,等闲平地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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