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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么想着玩笑的。”
深夜中,距离篝火足足一百多步远的漆黑旷野中,张行靠着一棵树惬意以对。
“先每日半夜在路边学狐狸叫,然后叫完后喊‘大白兴、有思王’;
“然后到了前面谯郡境内的集市,买条大鱼,在鱼肚子里把这个‘倚天不出奈苍生何’塞进去,再假装从河里捞出来,让大家清洗干净烤了吃;
“然后等到前面贼人过来抢粮食,趁机放个水,让他们抢一些过去,然后再找那些上计吏和押运的衙役,就说‘朝廷让我们靖安台的人以失期、失粮的罪名杀光你们,但我们于心不忍’,让他们自行逃窜;
“届时,再买通一个人拦住他们,说‘现在逃走,随便一个沿途官府都能杀掉你们,为什么不聚在一起,找擅自做主放过你们的白巡检做主呢’?
“等到他们来找,我便说:‘如今,失期既死,逃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白巡检天生凰命,何不奉她为王,举大计一搏呢?况且,我听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段略过便可。”站在对面树上的白有思忽然打断了对方,而且似乎莫名打了个哆嗦。“然后呢?跟着你举大计之后呢?”
“是跟着白巡检举大计。”张行认真以对。“至于举大计之后,我还没想好……但有个大约思路,比如趁着朝廷反应之前,攻下谯郡几座城,卷起动乱,然后偃旗息鼓,往东境去逃,盘踞在东境的山区……这样的话,中丞是不敢过去的,因为那里离东夷很近,东夷的大宗师很可能会乘坐钓鲸巨舰出来,趁机出手留住他……但是终究不行,夹在两边,我们也没法在东境开辟根据地……根据地这个事情,还是应该去边边角角才对,所以说不得要硬生生等到天下大乱才好活动。。”
“且不说这些,我举大计后,那我父亲、家族呢?”白有思强行按下许多想法,认真来问。
“自然是被围攻到举族全灭的境地。”
“……”
“所以是玩笑。”张行摊手笑对。
“你这玩笑太吓人了。”白有思摇头以对,然后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了,隔了半日,方才继续言道。“张行。”
“哎。”
“我晓得你心不平。”白有思努力来措辞。
“巡检不必来教我。”张行也忽然有些百无聊赖。“我也晓得什么叫做时势和大局,也晓得什么叫人心不济、实力不足……不说别的,就我们这个局势,真要举大事,不要说大军来压,只要司马二龙带着伏龙卫过来,咱们便也只有全伙死光,你一人飞遁的结果。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事到如今,再想让我如何尽忠职守,不免可笑。”张行早想跟白有思说清楚了。“我现在快点回到东都,升官财,结交豪杰,竖立我及时雨张三郎的名号罢了。”
白有思沉思片刻,再来应对:“可你不是说以人为本吗?”
“这便是问题所在。”张行终于也压低声音以对。“谁是人?”
“什么?”白有思微微一愣,似乎没听清楚。
“我说……谁是人?”张行低头反问。“为了活人而裱糊这种事情,也只是说大家都在大魏体制里,可以搬弄一二,尽自己的能力求个局势里的最优解。可前面盗匪那里算什么?他们本该是朝廷救济的饥民,本该是最被当成人的人,如今却又拎着刀枪举着旗号来抢粮,巡检让我以人为本……秦宝也说要尽力而为……可他们就不是人吗?做了盗匪暴民,就不是人吗?非逼着我打起精神去杀他们?”
“其实,这里面有个关键。”白有思想了许久,认真来讲,但不知为何,声音也轻了很多。“咱们不用想那么多,只想一件事,那就是大魏到底还有没有救?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大魏已经彻底没救,大厦必倾,那你想着造反是对的,不分官与贼也是对的,提前摇晃金柱子也好,躲一边怕砸到自己也好,怎么都是对的……但如今的局面,大魏果然无救吗?而你又为什么,似乎已经认定了大魏必然无救一般?它的军队在这里,疆域在这里,支持它的修行高手在这里,陛下稍微缓和一点,局势便会渐渐好转,苛税未必也无救……张三郎,你自己来说,老百姓都能活着,才是最大的以人为本吧?”
张行沉默以对。
白有思说到了一个关键,一个他之前有些来气时不曾、或者说不愿意认真去想的一个关键——这不是另一个世界的秦末、隋末,这是一个连地图都变形了的有神仙有龙的新世界,朝代也是混乱的,他张三没有资格凭着一己的观点来认定一个庞大的近乎大一统的政权会因为苛税就必定迅消亡。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那位宗室中丞,也就是大宗师兼皇叔曹林一怒之下篡位了呢?或者逼迫当即圣上退位,扶持小皇孙登位呢?
一个小小的不流血宫廷政变,便很可能使国家气象扭转,最起码不再有太多徭役。
而徭役,尤其是加在如今苛刻税收之上的徭役,正是如今肉眼可见最有可能导致这个政权崩盘的直接缘故。
届时,再难的太平延续,也比乱世血流成河要以人为本吧?
他张行凭什么认定大魏一定、必然、决然亡,而且就在眼前……若非如此,他现在凭什么支持和决意造反?
要是真造反,结果却连累一圈人死光光,或者就是因为他造反,这大魏才亡的,他一个前二十多年键盘侠外加半年的靖安台白绶,肩膀上担得起这份尸骨累累吗?
想了一阵子,张行倒也干脆,直接在树下拱手:“巡检说,如今正在观想我张行,但观想他人何止是成丹才有的事情?正所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天我也反过来以巡检为镜,心中多少有些得失……巡检这个道理,我接下了,是我被江东事气过了头,不该如此。”
白有思难得展颜:“若能相互为镜,并向做观想,实在是更好。”
“但是巡检,还有句话,叫做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张行认真以对。“若是我们尽忠职守,坦荡做事,不负身前人,可接下来,还是半分不能阻大厦自毁,众人皆有沦为齑粉之态,那巡检也该早做准备。”
和上次雪夜交谈不一趟,白有思敛容许久,却居然微微颔……想想便知道了,既然是相互观想,白有思又怎么可能不受他张三郎的影响?
二人交心互照,一夜无言。
等到天明时,也并无再多提及,只做无事。
船队也继续缓缓入涣水。
但是,刚刚跟白有思保证,要收起心思、继续以人为本,实际上也开始换了工作状态的张行却反而渐渐焦头烂额起来……实际上,非止是他,整个锦衣巡组和上计吏们,都有些惶恐之态。
连白有思,都一时难掩忧心,在黑绶胡彦的建议下,再度信使催促东都回信。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涣水冬日水浅,船只只能单列而行,这还不算,很多船只偏大,为了确保航船顺利,船距不得不拉的很开,而等到了这日晚间,整个船队转入涣水中,却是拉扯的足足有十余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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