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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圣旨,徐嬷嬷瞬间就缩了脖子,一张老脸上青青白白颇为狼狈,半晌没敢再开口,好在赵夫人蹙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也不曾再开口,一主一仆便相安无事的静待春柳将刘文杰请来。
冬日日头短,稍微闲坐一会儿,便到了摆晚饭的时辰。穆安侯府才新修葺完,阖府上下只得一个大灶,到了饭点总是格外忙碌些。
一群仆妇才从大厨房领了食盒出来,正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说些家里府里的闲话,恰与四个从外头来的丫头对上脸,便忙都止了话头,停下步子互相问了声好。
等那四个丫头离得远了,打头的仆妇才翻了个白眼,不屑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偏又忌讳什么似的,鼻孔里头的气还没出完,又咳嗽了一声掩了过去,只对身边人努了努嘴:“少夫人身边的,就是跟人不一样。”
她身边跟着的是她才过门一个月的弟妹,正是青春爱美的年纪,一双眼睛黏在那四个丫头身上好半天收不回来,听到嫂子说话也只幽幽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一样的丫头,一样针线上做的蓝袄蓝裙子,只她们迈腿都比旁人俊些,这么比着,旁人都成了腌坏了的干菜了。”
这新媳妇歆羡的真心实意,旁边人听了却都嗤笑不已,还有那等泼辣的故意激她:“那你赶紧去叫声好姐姐,说不得人家也教教你怎么迈腿儿呢?就怕你进不去人家的门儿!”
这话一出,不止新媳妇气红了脸,她嫂子也觉出几分没意思,要带着人快些走,可那哄笑声却是再压不住。
四个丫头里,只阿月年纪大些,三个小丫头听了这些话着实有些耐不住,跺了跺脚就想回去同人理论,还是一向毛躁的阿月把人拦住了:“你们与人说嘴倒是痛快,误了少夫人用药的时辰怎么办?怎的连个轻重缓急都不分。”
那些仆妇的规矩松散的很,说话咋咋呼呼,四人耳朵都灵醒,即便口音上还有些不熟悉,却也听了个一清二楚。连那几个不怎么知事小丫头都听出了仆妇们话里话外对自家主子的不恭敬,阿月这样从小在房里伺候、被林嬷嬷拎着耳朵教大的又岂会不知,只是这会儿且不是与人费口舌处置这些的时候。
可惜阿月有心避让,只晚了她们几息功夫进来的春柳却好似个点着的炮仗,瞪着阿月等人的眼睛都是红的,惊得阿月身边的小丫头忍不住退了小半步,阿月的面色却比春柳更难看了三分,大厨房里一时静的只听得见灶上烧火烧菜的声响。
按规矩府里的丫头都是一身蓝布裙,头上只能带一朵小珠花,腕上只得两个银镯子,非年节不得施用脂粉,这还是赵夫人亲自定下的规矩。是以林斓身边的几个大丫头过府后都将几件心爱的首饰摘了,胭脂收了,就怕坏了规矩,让自家姑娘没脸。
可这春柳身为赵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头上明晃晃插了两只鎏金钗,平素瞧着略略发黄的面皮上抹的红红白白,阿月一瞧就晓得这是才上的脂粉,再一想这时辰正是侯爷和大公子父子从城外兵营回来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月气的满脸通红,险些当场跳起来撕了春柳的脸,只是瞧着春柳面上依稀有点泪痕,整个人又羞又恼,阿月才勉强忍住了,高高扬起头冷哼了一声,快手快脚装了药和新出锅的几样菜,领着小丫头们直接挤开春柳就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她。
她不说话,春柳却不愿就这么算了,抹了把眼睛追到门口,喊的声儿都裂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样的小妇胚子,还摆个少奶奶的谱儿!”
大厨房这会儿里里外外多少人在,春柳的娘正是厨房的一个小管事,哪里愿意自个儿闺女唱大戏给人瞧,连忙上前捂住嘴把人拖了回去,外头阿月却已经气的嘴唇发抖,只强撑着体面快步走了。
阿月领着人回来时,才从正院回来不久的林斓刚由奶娘林嬷嬷劝着吃了几口姜茶,正拿玫瑰卤解口中的辛辣。
一见阿月,她就笑弯了眼,顺手不动声色的将姜茶推的更远了些,招手让人将食盒提过来:“昨儿不是说庄子上送了几只狍子来?我素日只听哥哥们说起,今儿却要尝上一口这小火慢炖的滋味。”
林斓说的一脸神往,倒叫最着紧她身体的林嬷嬷不好再拦,只能叹着气劝道:“少夫人,您这病本就没全好,又反复一回,这些野物少吃几口就罢了,您可千万莫要贪嘴。”
知道林嬷嬷都是一片好意,林斓笑着点了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饶有兴致的看着阿玉帮阿月几人依次捧出的各色北地吃食,压着喉间些许痒意赞道:“自凤城将方厨娘赎回来当真是我慧眼识珠了,若没了她,才真是病都不能好生养了。”
凤城便是林斓染上风寒的地方。她长到十七岁,还是第一次过不破关北行,今年的风雪又大,她勉强撑到凤城便起了高热,不得不在凤城住了小半个月。
病中本就胃口不佳,林斓又吃不惯请来的厨子的手艺,没几日就瘦的脱了形,将众人急个半死,好在后来寻到了李厨娘,才算开了胃口,养了回来。
林斓是个乐天知命的老饕,这会儿只惦记着李厨娘的手艺,林嬷嬷阿玉等人却没忘了林斓是如何病到这个地步的,顿时都低了头,在心中大逆不道的啐了皇帝老儿一口。
多少正事不管,却来乱点她们姑娘的鸳鸯谱!不然她们姑娘何至于受这份罪。
阿月原就在回来的路上存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扁了扁嘴,虽不敢说出那春柳的事情给林斓添堵,却忍不住一面盛汤,一面嘟囔:“姑娘,李厨娘原就是您花私房银子请回来的,做什么不在院子里起个小厨房?再有炉子暖着,有些吃食提回来吃着也不是那个味儿了。您又爱那一口的新鲜。”
林斓正拿筷子夹了肉丝细嚼,还没顾上说话,林嬷嬷已经先呵斥了阿月一句:“没规矩!回屋子里好生琢磨错哪儿了,今儿不许再来碍姑娘的眼。”
林嬷嬷奶大了林斓后就在她屋里教导约束丫头们,她一发话,阿月立时就鹌鹑似的缩了起来,倒是林斓忽而轻笑一声,促狭的看着林嬷嬷打趣道:“嬷嬷,您也叫错了,我呀,嫁了人,不是姑娘,是穆安侯府少夫人了。”
林斓笑的小狐狸似的,林嬷嬷真个哭笑不得,见阿月那个憨丫头还跟着一起笑,忙虎着脸亲自将人拎回去反省去了。
阿月怏怏走了,林斓也放了筷子,轻轻叹了口气,对阿玉道:“阿月憨,小孩子心性,我知她是为我好,只是这其中的道理,你们几个回去要教她知晓。”
林斓尚在病中,多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气短,再如何不喜,也只能端起温着的药汤一饮而尽,却也叫苦涩的药汁子坏了方才的好心情,连再叫李厨娘蒸一屉点心的心思都淡了。
见她脸色又淡了下来,显得面容愈发失了血色,素来稳重的阿玉也不由有几分着恼,圆圆的杏眼往门口觑了一眼,见林嬷嬷还没回来,忙压低了声儿道:“嬷嬷今儿一早还让咱们几个多劝劝您,别总不给姑爷好脸色,可看您这样,奴婢真不觉得姑爷值得什么好脸。要不是他非带着您连夜赶路,您这会儿都该好了。”
穆安侯刘栋乃是从龙之臣,侯府也是初初发迹,家中奴仆多是这一二年间新采买来的,行事说话上规矩不好,阿玉等都不计较,毕竟是姑娘的夫家,没有她们做奴婢的嫌弃的道理。
可姑娘病的那样重,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那几日都一夜夜不敢安睡,姑爷却不知体恤。姑娘的身子才将将有了一点起色,他就一意孤行,非要带着姑娘赶了一夜的路回来,只为了怕外头名声不好听。一夜折腾下来,姑娘又烧了一回,到这会儿还吃不下多少东西,顿顿离不得的李厨娘还要留着孝敬侯爷夫人,还有眼瞅着要到的那一大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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