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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微微一笑,可眼中却殊无笑意唯有一片冰冷的猜忌:“不敢多言?这几年,可没几个人敢在朕面前说这个。”
蓝道行的额头抵在地上的地毯上,他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然后才断然应声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三日之内,上天必有警示。”
听到这话,皇帝的态度才稍稍得缓和了一点——他还记得蓝道行当初预言了地动之事。他眯了眯眼,冷声道:“难不成,又要来一场地动?”
蓝道行仍旧叩首不起,委拒了皇帝的问题,只是道:“此乃天意,臣不敢妄言。”
一时之间,殿内诸人噤声,只能听到呼吸之声。
皇帝忽然大笑出声,用手中的拂尘敲了敲蓝道行的脊背,就像是敲打着自家不听话的狗,又似是打趣调侃:“行了行了,国事不敢多言,天意不敢妄言……你还能说什么啊?一张嘴还有什么用?”
蓝道行心中悄悄松了口气,静声道:“臣一片忠心,还望陛下明鉴。”
“唔,”皇帝沉吟了一下,并无什么回答,只是摆摆手道:“今天就先到这,你回去吧。”
蓝道行一席话虽然说得好听,可这话题到底不是皇帝喜欢的,皇帝一听,心里便觉得不大高兴。他挥手让人下去后又招了黄锦上前来:“你去,把陶国师也给朕请来。”
皇帝朝中用人讲究个制衡,手下养道士自然也讲究个制衡——蓝道行和陶国师一个是野道士出身,一个是正经龙虎山出身,行事做派上大有不同,自然也是彼此看不惯,正可以互相比较一二。
陶国师这些日子过得颇是不安:那日刚刚说了裕王之女克亲,没想到对方早早夭折,倒显得他当初推断有误。故而,今日得了皇帝召见,陶国师也不敢摆架子,匆匆整理了衣冠,立刻随着黄锦往西苑去。
皇帝仍旧坐在玉熙宫的谨身精舍中修炼,见了人只一笑:“好些日子不见国师了。”
陶国师连忙恭敬行礼:“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摆手,叫了起,很是大方的赐了座,随后便直截了当的道:“今日蓝道长和朕说‘国本未定,天下不安,来日必将有天降大祸’。可朕一琢磨就想起了你当初说的那句‘二龙不相见’。难不成,你们二人其中一人欺君了?”
皇帝目光有若刀剑,仿若实质的落在陶国师的肩头。
陶国师心口轻轻一跳,惶恐与不安同存。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个大好的机会——裕王乃是长子,祖宗礼法上正经的继承人。众人虽是心知皇帝宠爱景王但到底不能拿来说事,依着皇帝吞服丹药的习惯,若有个万一却没留下遗诏来,景王怕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偏偏他已经因为严家得罪了裕王。
陶国师心头一凛:若是此次能够说服皇帝立景王为储,那之后便再不用愁。陶国师心中这般想着,口上却不紧不慢,轻轻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话不说完也不说透,全由皇帝去猜、去理解,这是他往日一贯的做派。
皇帝神色微微一变,随即便笑了起来;“唔,倒是难得,你和蓝道长想法一致。”他心情不大好,也没多留陶国师,直接便道,“朕要修炼了,你也先下去吧。”
陶国师微微叹了口气,行礼退了出去。依他对皇帝的理解,这些话皇帝不过是信了五分。待他出了西苑大门,似是想起一事,招手让扶着自己上轿的陶府管家上前来道:“你亲自去严家一趟……”他深呼吸了一下,吸了口湿冷的空气,声音微微有点冷,故意压低了,“就和他们说,陛下有意立储。”
山雨欲来风满楼。
“立储”二字被陶国师咬得极轻,就像是无法捕捉的风,不注意听几乎听不见。
待得陶府管家一路紧赶慢赶跑去严家传话,严嵩独立于书房窗口,轻轻叹了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果是到了起风的时候。”
严世蕃却是跃跃欲试:“正好,我回头就去写折子。再叫些人附议。”
严嵩侍奉圣驾已有二十多载,深知皇帝性情,淡淡瞧了儿子一眼,提点了一句道:“再等几日,先瞧瞧情况。”
严嵩说等几日,也就安静的等了几日。
不过三日功夫,四月十三日,果是天降大雨,雷鸣滚滚。戌刻,雷火骤起,火势从奉天殿至华盖、谨身两殿,三殿两楼十五门俱灾。这三大殿可不是普通宫殿,合在一起便是人们日常所称的前朝,乃是皇帝日常工作的地方,这一烧,皇帝竟是连上朝的地方都没了,只得很是难堪的下诏“暂设朝仪于端门”。
当初,成祖时三大殿也烧过,成祖曾于灾后敕谕群臣“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八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视此为上天和祖宗的警戒。成祖善且如此,今上素来笃信此类之事,再想一想蓝道行当初所说的“上天必有警示”,皇帝心中暗暗惊惧,竟是果真起了立太子之心。
严嵩等人皆是日夜陪伴圣驾,皇帝此心一起,立时便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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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漪在家时倒是拿这事和裕王说了几句笑话:“现今朝议倒是不打紧,不过是叫那些大臣委屈些罢了。可明年乃是三年一次的大朝之年,天下官员皆是入京朝觐,若是都聚在端门,史书上记上一笔,后人还不知如何笑话呢。陛下现下想来也正为此事发愁。”
自从那日贝贝死后,昏迷了一场,她对于许多零碎历史记忆也印象更深刻了些。这场大灾她是早有预料,可她却半点阻止的想法都没有,反倒是想着顺势就此设局迫景王就藩。
裕王知她做的手脚,却也只是问一句:“严家真会上折子请立景王?”
他们两人正对坐在书房临窗的榻上,面前摆了一盘檀木棋盘,一人执黑一人执白,一边下棋一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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