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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含泪听着杨广的誓言心中悲喜交加。她愿他此生皆如此一往情深,又深觉他们两人会因此负世人太多。何其幸,得良人如此,何其叹,怕世事难容。升平不想伤任何人,只愿默默与他生死相依,可兄妹痴恋只能存于内宫,根本见不得青天曜日照拂。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真正顺得自己心意?究竟何时,他们才能离开这压抑的宫苑?升平抑不住泪水滚落脸庞,滴在他的明黄色前襟,喃喃自语:“若有一日能走出宫墙该有多好,届时山高水远才能容得下你我。“杨广默然,靠近升平缓缓将她抱紧。如此愿望,美好得不敢奢望。她可以仰望,却不能祈盼将其变成命中注定。他们走不出,永远都不……皇上杨坚抱病无力上朝,太子东宫杨广领命监国,九宫门御林禁军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归属杨广的控制。或许朝堂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杨广那身明黄蟠龙袍早晚会换成真命天子的朝服,如今真心跪拜的人早已没了旁骛安然听命,杨广端坐在皇帝宝位上俯视众臣,隐隐可见眉目间即将全权掌握天下的气定神闲。是阿,掌握天下。如今,遍布朝堂的独孤陀亲信或被罢权削职,或被远远高升派驻,连同独孤陀郎中令也加封太子太傅,日日必卸了兵刃到东宫协议论内外军机,镇守大兴宫门的御林军虎视眈眈窥视匆匆步行入内的朝臣,时而还会亮出掌心闪烁银光的利器。既然知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无命再走出宫门,谁还敢以死冒言?杨广隐忍晋王宫的十几年学会了太多东西,他娴熟父皇杨坚调配能官妄臣的阴狠手段,他擅长母后独孤伽罗睥睨众生的桀骜不驯,他甚至不需懂得如何去尊臣重臣,便可指点江山社稷。如今,外有叛军十年永不再犯,内里百姓安乐朝堂万代,江山如此稳固,他已经自认永无后顾之忧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整日诚惶诚恐进退不安,独孤陀本人也自然不会如此甘心就范。独孤陀先是联合内外豪族世家与太子杨广分庭抗礼紧抓实权,可怎料成就者少败事者多,也不过是三个月时间,就纷纷离散堕为东宫门客,着实消弱了独孤家的不少力量。这些朝堂异动于升平并不知情,她掐指算的都是杨广大婚的日子。她和萧氏虽没有血缘关系,却因多年相处视同姐妹,再加上杨广誓言旦旦一旦萧氏入宫便送她长伴母后,升平本该怜惜萧氏年纪轻轻身陷皇家囚笼,可一想到按大婚规礼杨广要与萧氏同睡同卧三日就觉得心酸难抑,不想亲见。尚余一月新人入宫时,升平曾偷偷跑去杨广所住东宫瞄上几眼,所幸东宫风貌一如既往,不曾粉饰布红也不曾行椒房大礼,她心中骤暖,抿着嘴快意奔回栖凤宫,是夜入睡时却又深深对萧氏愧疚不已,辗转难得入睡。如此来回折腾,杨广大婚前这个月,升平身子始终时好时坏,总是会在睡梦中惊醒,被薰暖被笼罩住冷汗全身,一冷一热病似乎又重了些。永好请过几次御医都是摇头,只道是不好诊断,倒是位年轻的御医道明升平彻夜不安乃是除不去的心病。杨广知道后,白日处理完繁忙政务,傍晚便在栖凤宫彻夜批改奏章,内里是升平的睡榻,外面则是一张龙案,中间隔道茜红珠帘,一盏碧色纱灯。升平置身床榻每一翻身,杨广便轻轻关切:“怎么,又醒了?”升平抿唇笑笑,复而又安心睡。因杨广在旁,升平发现自己竟远离了噩梦,常常一夜睡至天亮,连杨广何时梳洗用膳何时出宫上朝都不知晓。有杨广相伴苦闷也少了些,只是知道这样美好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若是萧氏不入宫该有多好,这偌大的大兴宫只属于她和广哥哥两人的,从此长长久久的相伴,再没有他人阻挠。随大婚之日越来越近,杨广安抚升平的功效也越来越弱,她时常陪同批阅奏章时不舍凝望他刚毅的侧颜轮廓怔怔出神。“在想什么,连我都不理了?”杨广舒展眉头,在升平愁苦的小脸前摆手召唤。升平撅嘴扑在杨广的怀中,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愁容不展的喃喃:“哪怕是你只给淑仪两年阿鸾都舍不得,怎么办?”杨广低头深深看升平忧虑的神色有些动容,没有回答,温暖手掌始终在拍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慢慢安抚升平焦躁不堪的心。窗外月光透过纱幔照见升平苍白面容上惹人怜惜,杨广轻叹,“阿鸾,这些亏欠来日我都会还你,用一生来还你,好吗?”册封太子妃萧氏的大典分外冷清。本该由承天门1抬入的凤仪辇改由太极门2抬入,除了太子东宫临时装点的几块暗花羽缎长毯外,偌大东宫竟然见不到一丝奉迎太子妃大婚该有的喜气。萧氏送亲队伍绵长几里,被悉数阻挡在太极门外,除随身服侍侍女仆妇两人,萧氏没带入东宫任何独孤家的人或物件。车辇入宫,停在东宫门前,却宣旨勒令萧氏主仆三人徒步去大兴宫后宫永安寺守灵。在那里暗色的梓宫,沉寂的佛殿,孤零零一盏碧色宫灯等待着萧氏的便是多少妙龄少女梦寐以求的大婚之夜。杨广在用这种方式来昭告世人,这个靠山姓独孤的太子妃,他娶的并不快活。也似乎在以此暗暗告诉升平:阿鸾你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留给你,哪怕是你不需要的东宫。杨广大婚前,秦王杨俊和蜀王杨秀也都偕各自王妃回到了大兴宫中,明着为着新任的太子杨广筹备婚事,也为给天下百姓以兄慈弟恭的幻想,当然也带来了朝堂上诸多无法预料的危机。既然杨广可以趁乱威逼皇城得到太子位,那么,同样流着皇族血脉的他们也可以。此时皇帝杨坚病重,太子杨广惹民众怨愤,他们兄弟二人只需适时展露贤德,没有理由会在争位时落败。杨俊和杨秀的归来点亮无数朝臣的阴暗双眼,他们猜测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杨氏兄弟之争,朝臣们立于何方眼下已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可于颁布册封太子妃诏书的朝堂上,杨广对杨俊杨秀二人始终是笑的,攥着两位兄弟的手更是久久不放。朝堂上睁大那么多对儿锐利的眼睛,竖起那么双灵敏的耳朵,却没听见杨氏兄弟三人一句有悖于朝纲伦常的话。御玺在手,他许给杨俊和杨秀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以及同坐江山的巨大期望。虽然虎狼誓言没有人会信,但终逃不过人对眼前利益的贪念。杨广用自己的方式安定人心,可惜,唯独升平那里他无法安定平息。仅有的那几块暗花锦色还是刺得升平双眼涩痛,即便她不去观礼也难拒所有的消息径直涌入耳内,即使意兴阑珊也必须听着最不想听的悄言议论。永好说,萧氏入宫时表现得婉转柔顺,得到杨广圣旨后轻声命独孤家送亲车辇停在东宫,自己则独自前往永安寺,连声哭泣都没有,便坦然与随身侍女信步前往,任凭独孤家随从在身后隐忍抽泣声成片。升平只是笑,一直笑,对永好的叹息无法表达丝毫情感动容。皇家娶亲,被迎娶女子本就是不让哭的。登上皇家玉阶乃是万事皆喜,怎么还会有人哭,谁还胆敢哭?尤其她是新册封的太子妃,她的夫君未来会掌握大隋天下,更没了悲切的必要。也许,也是有人会哭的,于心底,于无人时……只不过,凤鸣九天的喧闹乐曲下分不清到底那嘤嘤入耳的哭声究竟是谁的悲恸,是萧氏的?还是升平的?或是被掩盖在煌煌天威下所有女子的?分不清,谁都分不清……日渐西坠,秋风料峭,刮起肌肤丝丝寒意,地面枯叶迎风盘旋而上顺势在天空狂舞。升平坐在回廊下向东宫方向默默出神,不知觉,披帛飘坠在身子两旁,似无力再帖服于她,整个没有生气的软软趴下去。大婚之日喜盈盈的阳光就这般滑过回廊尽头,映得流光堕落绚烂入目,她却还在阴影里不敢去看。眼下偷来的这份安静恬然也是升平自己留给自己的。纵然杨广有意隔离大婚的细枝末节,但仍有隐约鼓乐声鸣随风送来听得清楚。他在后宫可以妄为,大兴殿上终究还是要撑些脸面给独孤家,那些鼓乐便是他最终的无奈。升平真的很想远离大兴宫所有的纷争烦乱,只寻个淡然安宁的所在,与杨广从此婧好一同笑看天高云淡。如果,他没有迎娶太子妃的话……虽然今日萧氏入宫便被杨广送去永安寺,但于规仪她今晚必定于他同寝同住,升平手有握有杨广的许诺依旧不能抵挡将爱人拱手让他的心酸,纵能得到片刻真心也无法宽量他与其他女人同寝同睡。升平心头酸涩难当,仿若心头有道伤痂旧伤,稍稍掀开疼痛万分却又找不到伤痕,万种疼痛攒到一处,恨不能就此一死百了。那样,大约也不必煎熬至喜夜那个最为心痛的致死挣扎。杨广可知她的心意吗?她不愿他对任何人亲昵,哪怕以江山相逼也是不愿。金雀裘忽然落在肩头给寒冷心肺的升平骤然暖意,她回过头,苍白的面容带着不敢置信的期盼,却发现永好双手停留在自己肩后还未撤去,半留在空中,因升平热烈的注视进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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