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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勉不久后升职。公司在竭力培养他,派他去某些重要国家考察、培训、实际上是让他更好地了解全球趋势,积累更多经验。他发展的空间越来越大。他能成就如此,并不难猜度。工作,是他唯一的依傍;一步步向上走,是他唯一的目的。人有纯粹的目的,并发挥一切力度去实现,何愁攀爬不上?
寒假,姚谦让我去美国。我却飞去了伦敦。
我好久没见他,不是不想念,只是害怕这样一日胜似一日的想念。有次,我梦到自己成了一条豢养在玻璃缸里的鱼。摇着尾巴,晒着阳光,忘记海洋,优游自在。只要主人在玻璃器皿前站上一小会,我就仿佛能凝聚一生的幸福。但是有天,我突然把自己甩了出来,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笨拙地挣扎着,没了优雅,没了风度。我疼,窒息,那被主人宠爱的彩鳞纷纷剥落。难看无比。
醒来时,我大口喘着气,好像真的窒息了一样。
我要离开他,结束这场已经身心皆疲的游戏。再不离开,我会一点自我都没有。
他依然在机场接我。纸一样削落的身影。不必言语,磁铁一样,我一下就感知了他。
他微微咳嗽。我搓着手,“伦敦好冷,比北京冷。你感冒一直没好吗?”
“不要紧。”他略带倦意。
车上高速。我默默看他的侧脸,轮廓如花岗岩一样坚毅,唇角却勾出一个柔软的弧度。我想吻他。这样想时,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心猛烈地打了个漩涡。不,我要警惕自己最后的缠绵。我不想让自己积了一个冬天的勇气在看他第一眼时就毫无抵抗地溃散。
他换了房子。不是apartnt,是hoe,楼前有花圃,围着一棵不高不矮的树。
“樱桃树吗?”我问。
“不知道。花圃是东家留下来的。”他一贯的粗枝大叶,或许水都不会浇。
一条小径通向屋子,小径边沿一溜圣诞红,哨兵一样迎宾。花跟叶子一个纹理,虽然灼灼开着,看着倒像假的。
屋子几乎没怎么收拾。书本与衣物随处乱放。茶几上一层烟灰。偏偏一盘三明治就在茶缸边上。
地板好像也是多日未擦,有细细的灰尘。厨房倒是干净,因为什么都没有。
“刚搬吗?”
“有一阵了,就是懒得动。待会出去吃吧。对了,回头我们去买条床单,那一床好久没洗,有点脏了。”
我低下头,很努力很努力地说出细若蚊蝇的话,“我,打算住酒店。”
他愣了下,迅速回过神,“也好。那,行李箱不用打开了,附近有一家,直接去check吧。”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说:“恩。”
那我跟他回来算怎么回事呢?我难道期望他说,安安,留下来,我想你。他不会这么说。这个无情的人。他只会觉得我做作,他一眼就能看透我。
我背过身,忍住起伏的心,“你等过我吗?”
他要说等,我就不顾一切留下吗?他要否认,我情何以堪,我干吗要问这愚蠢的问题。离不离开,不需要结束的仪式,只要做就可以了。可怜的安安,你分明离不开他。
就算人走了,心也在着。心已经在勤快地收拾这个家。买上厨具、储备食物,要做他喜欢吃的菜。还有被褥、床单,要晒过,有阳光的气息。心在拥着这个男人,贪婪地闻着久别的气息。
他没回我话。我看不到他表情。不知道这算否认,还是别的。
我只有往前走。
迟了几步,他拉住我。我看到他食指上一个月牙型的伤疤。
“怎么回事?”
“我看到锦年了。”他顿一顿说,“上个月在法兰克福开会。住bristalhotel。用早餐的时候,我看到她也在,边吃边用心地看一本书。我因为太过惊讶,刀子割到指上。”
“她看到你了吗?”
“没有。”
“你没跟她打招呼?”
“没有,后来去服务台求证了,是她,一个人。在这里住两晚。我没有找她。”
“为什么?”
“我找她干什么?”
“陈勉,我一直没告诉你,锦年离婚了。”我说。以为陈勉会惊讶,可他淡然,“那怎样?我也不是以前的我。我放下了她。”
既然放下她,为什么又要在她面前背过身去。我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清晨,阳光很好,映在锦年小小的瓜子脸上,一片娇人的艳红。他的视线一直逗留在她身上,很小心地触摸这几年丢失的记忆。他一定想了很多,目光潮湿了。然后,在她注意到他之前,撤退。经历了这几年的翻云覆雨,物是人非,他不会再有当初的执念,但心中未必没有遗憾,偶尔在独处的时候,会有哀伤涌现。就像指上这块疤,疼过了,却永远记下了彼时彼刻,他怎样的心情。
我在这一瞬,好像想明白了,与其做别人不得已求其次的选择,未若做另一人心心念念的伤疤。我走后,他会怀念我的。只有缺憾,才会永远被记住。
我于是笑了。转过身,提过行李:“如果我的到来对你来说不是奖励,那么失去,算不算得一个小小的惩罚?”
我去了美国。跟姚谦过了一个春节。
唐人街很热闹。有传统的杂技、舞狮、腰鼓表演,也有烟火、爆竹的喧闹灿烂。小吃全面开花。凉润的夜色被人群冲跑。穿中装的人们喜气洋洋。
姚谦拉着我的手,在人堆里挤。
“安安,想吃什么?”
“随便啦。”
“哪有随便的。”
“那我想想,哎,这是什么呀?那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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