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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深深嵌进她的记忆里。走的时候,还是大哥哥送她,路上,他问她还会不会来?
她说会,但实际上后来再没去。
他就高兴一点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子编的小鸟,“喜欢吗?”
“喜欢!”
他才郑重送给她。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不干胶的粘纸转赠给他,那上面是彼时正流行的《射雕英雄传》里的人物照片。
“你是郭靖,我是黄蓉。”她对他说。
他傻呼呼地笑。她注意到他眼睛红了。她说,大哥哥,你为什么哭?
他摸摸她的脑袋,没有啊。
后来她依恋了这个摸脑袋的动作,跟大哥哥有关系吧。大哥哥过世后,孃孃来城里少了,静好忙于学习也没工夫再去那个山村。
可是此刻,在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件没有办法处置的事情,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孃孃。
爸爸说,“你去干什么?”
“玩。”
“这么大人,就知道玩……去吧去吧,小心点。”爸爸似乎在焦头烂额中,打发她走了。
孃孃亲自来车站接。
看着她踮着脚尖、眯着眼睛在人潮中东张西望地搜寻时,静好喉头一热,委屈与辛酸了好久的眼泪仿佛知道会得到慰藉与宠爱刷刷掉下来了。
她于泪眼朦胧中看着孃孃。
孃孃实际上比她妈妈还小几岁,但已经满头白发,满面沟壑。那是苦难,在人身上刻下的印痕。
人来人往,推着挤着碾着压着孃孃瘦弱的身躯。她不知道一个单薄的身体怎样才能经住尘世的碾压?像她孃孃一样。
“孃孃。”静好的眼泪终于喷薄,奔过去,抱住这唯一的亲人。
“傻孩子。哭什么哭?”孃孃嗔。
她庆幸还有孃孃。
手术是在县里的医院做的。孃孃跟医生说是她的女儿,还年轻,求她下手时轻一点。医生白了她们一眼,很为这种堕落的家长和堕落的孩子不齿。
很多年来,静好已经忘记了那个耻辱的眼光,却无法忘记那种疼痛。粗鲁的、暴躁的、冰冷的,迟钝的,经久不息的,疼痛。
穿了衣服出来,孃孃把红糖水递给她,她喝了几口。
孃孃说:“好了,没事了。好好养养,谁也不知道。”
她咬着唇,点点头。
出了医院,有阵风没头没脑地刮过来,卷起腾腾的烟尘。在烟雾中,静好觉得自己好轻啊,如羽毛,如草芥,如尘埃。在的时候,她不觉得分量,挖走后,却似少了灵魂。
她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不是一个未成形的孩子那么简单。
那个酷夏,她在山里,总是觉得冷。
阳光明明地照着,她披着衣服,下摆有点松,她团住,护到腹部。可那种冷是怎么焐也焐不热的。
孃孃的儿子全外出打工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她把冬天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翻晒。年纪大了,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像场院上零散啄食的麻雀。
静好比正常学生晚报到了一个月。她爸爸跟那边学校打了招呼。理由是生病。
进l市师范学院后,她就变成了一个寡言的人。
好比一只蚌,用坚硬的壳,把自己包了起来。
4
这么多年以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状态算好还是不好。
好吗?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
若说工作顺心,生活平稳就是好,那么她很好。不仅能吃能睡,能笑能闹,还有闲心伤春悲秋。若说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佳人缺才子相伴,快30的人了,还是独行侠的模样,并且对这种孤身状态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爸爸时常凝视着她在家读书上网做家务的背影,喃喃说:静好,静好,静有什么好?
他哪里知道静的好处?
上大学后,静好埋头读书,不问世事。就像幽谷里的一株植物,花开花谢,自生自灭,与这个沸沸扬扬的世界毫无关系。
也有人把她当蒙尘的珠子暗恋她,自修的时候专门坐她身边。她注目于书本,从不旁骛。也有电影票、演唱会的门票通过邮箱递到她手里,她总是第一时间退回去。理由:我不爱看。但实际上,她每个周末都去理图看录象,专挑经典的爱情老片:《秋日传奇》、《勇敢的心》、《北非牒影》……
剧散后,在校园的黑润小径迎风散步。
春天的时候,看大朵的白玉兰像孝衣般哀伤;夏天的时候,看血红的扶桑如烟花般璀璨;秋天的时候,感伤层层落叶如陨落的生命;冬天的时候,她期待雪将天地染白。然而南方的冬季,少雪。
她习惯了走长长的路,察看树叶在路灯下每个细微的阴影;习惯一个人在快关闭的浴室里洗澡,水气氤氲,宛若漂浮在另一个逝去的年代。习惯跟自己对话,脑子里挤满七嘴八舌的声音,仿佛正开着热闹的会议。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她有时候会哼这句歌词。灾难在完成摧毁的工作时也开始了新的建构。静好觉得自己跟以前那个女孩子不一样了。但未必是坏。徜徉在自己幽闭的世界,她可以随心所欲涂抹。黑暗如此充实。
大二上半学期,周岁安南下看她。
在宿舍门口等的时候,差点造成“交通”瘫痪。因那时,正逢打饭高峰,宿舍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岁安长得又实在太引人注目,个子挺拔,皮肤白皙,眉目清润,如当时风靡的偶像剧《流星花园》中的花泽类。
女生都在偷偷觑他,他有时抱以羞涩的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有时候被看得不耐烦了,就吹口哨,浑身上下散出一种叫做“不羁”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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