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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影子。模糊的,扁平的,就像皮影戏上的人物。在彼时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她的眼前飘过,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没血没肉的人。
上大学那儿年的假期似乎见过他几次。一般是上午她睡够懒觉从卧室出来,偶尔会听到厨房有动静,她一眼扫过去,会看到一个男人佝偻着腰蹲在地上杀鱼或干别的粗笨的活。听到她的脚步声掠过,男人会颤一颤,而后侧过身,想是要同她打个招呼,可是她已经轻飘飘走过了。当然她知道此人的身份许姨收养的哑巴,他们家有什么体力活,比如说买米买油买任何分量的东西,都由他骑三轮车送来。
有一次,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有人开锁进来了,是那个哑巴,双手拎着一大袋米。
那个时候,因为没防备有人来,她的躺姿颇不雅观,翘起的腿肯定将裙底风光露了个一塌糊涂。她便有点恼怒,责怪他,"你以后进屋前,能不能先敲门?"他很窘,连连点着头,原就佝偻的身子差点要弯到地下了。
他从厨房出来,要走,至大厅与玄关的交界处却踌躇了一下。这一踌躇,迫使她看向他。他怯怯地立着,一张汗津津的脸上有一双出奇温柔的眼睛,正无声地扫向她。冷不丁与她相撞,他又窘了,忙别过头,脸涨得通红。天气很热,他身上都是汗,白色的广告衫已经全部湿透,浸出一块一块的肉。
静好看人家那么辛苦,突然为自己刚生的脾气赦颜,便说:"你喝口水再走吧。"他把头摇成拨浪鼓。
静好迅即跳起来,拿了纸杯去饮水机上接,"别客气……她递给他,与他的手略微碰触时,注意到他的手触电一样颤抖起来。
她便微微地笑了笑。想这个人真有意思,怕羞到这个地步。
他见她笑,一怔,不明所以,却也笑。那时候,她还觉得他笑起来蛮好看
的,难以想象皮肤那么黑的人牙齿居然很白,白得耀眼。
"你的牙齿很好看。"静好对他说。
他楞一楞,抿住嘴,又张开,不知所措。
"喝水吧。"他得了命令,就站在那儿喝,因为拘束一动不敢动。
"坐一会儿?"她邀请。
他摇头。
她闲话:"外边热吧。"他又摇头。
她说:"你的脑袋是不是专用来摇头的?"他本想摇头,明白过来,又笑了。
水喝光了。他将纸杯扔到垃圾箱里,眼角余光瞥到电视画面。静好捕捉住了,"看过没?最近热播,张纪中新拍的《水浒》他目光中有了点热切。静好当时自然不明白他的热切是什么,现在方才明白过来。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有过言语的交流。
工作后,似乎还见过一次的。不晓得为什么他老相得厉害,又瘦又憔悴,像一棵被雷击过的树,只剩了主干,里边还是黑炭。但是他的眼睛却奇特地明亮,衬在那副枝干上有点吓人。
那时候,她好像正站在冰箱前找吃的。她拿了酸奶,回过身,突然看到门边的他,吓了一大跳。
他手里拎了一个黑色的大袋,里面有寨寨窒窒的声音。应该是大闸蟹,许姨说这日要请周岁安吃大闸蟹的。
她朝他尴尬地笑笑,经过他身边走了。
那个晚上,她家很热闹,四个人围桌吃蟹,笑语喧哗。那个买蟹的人却不知在哪里。
静好吃着吃着,似乎问了许姨一句:"你那个哑巴亲戚呢?怎么不叫来一起吃?"许姨说:"他上不了台面,拘束得难受。"又说,"这蟹是正宗阳澄湖的,知道你爱吃,他叫政府的朋友专门弄的。"静好好像笑了,"他哪来政府的朋友?"许姨也笑,"他在那边看车,时间久了,总会识得几个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蟹。是的,她记得童年去攘攘家时,他曾给她煮过海蟹。记得当时,她边吃边挑剔,海蟹不如河蟹。他曾许诺,下次给她买河蟹吃。
这些琐细,现在回味起来,惶然有了新的味道,让她觉得苦涩。
"许姨,你怎么不告诉我?"许姨说:"我那时哪里知道他是你攘攘的儿子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许姨的叙说中,静好才一点点还原了大哥哥"起死回生"的真相。
那次事故,本来大哥哥也是没法幸免的。但命不该绝,下井后,他突然腹泻,就地拉过一泡后,还是不行,身上都是虚汗。班长体恤他,说:"你就上去吧。"他爬上矿,走了一程,蹲在隐蔽处,继续处理肚子里的秽物。反复几次后,他身体虚到极处,走郡走不动,干脆就就地躺着。
突然,一记震天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瞬间地动山摇。他暗叫不好,抓起裤子要跑,但是来不及了,脚下的土地一软,塌方,他跟着陷进去。
也不知道昏迷多久,他醒来了,除了腰部被石头砸伤,没有遭遇太严重的险情。左右扒拉了好几个小时,他最后顶着一头煤屑钻出了地面。其时已到了夜里,工地上救援的器械与人声鼎沸。
家属们一个个郡赶来了,哭着闹着。矿厂的安全组长拿了喇叭在安抚群众,"别着急,别着急。""虽然说不着急,但是,嗓子嘶哑,一定是着急透了。
挖了这么久,一个活人也没见着,大家知道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有那性急的己经在打探行情,死一个赔多少钱。
人死不能复生,赔偿金的数额于是就决定着命的价值。其他悲伤哭号的家属也被钱的数目吸引过去了,轮番附和着问。
安全组长推搪着,发不了话。大家气极眼红,有人己经冲上去打人,嚷嚷着要找能说话的。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有人来了,软绵绵地发话,"三千。不会亏待的。""我x你娘,三千,顶个球。"有人咕浓着骂粗话。有家属立即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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