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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众人忙起来,她走出去,一仰头,有细细的雪珠打在脸上,果真下雪了。
站在天街上失神,习惯xing地看后左门,他的值房挪了地方。即便在一座城里,如果没了缘分,连偶遇都不能够了。她怅然若失,容太太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然而没有见到他,她总觉得不死心。虽然知道相见争如不见,虽然知道两个人走进了死胡同,已经没有出路了。
她耷拉着肩头上了东一长街,心qíng那么坏,却没资格休息,照样得四处奔走。进景祺一看,郭贵人的躺椅搬到檐下去了,殿门上露出半个身子,正撅着屁股画消寒图——亭前垂柳珍重待net风,刚画到亭字的第二。
她进门寒暄,&1dquo;小主儿正忙呢?”
郭贵人丢了回身,滚圆的肚子,把坎肩边缘撑得老高。看见她就拉她坐,急切道:&1dquo;你上回给我送来的两本书早看完了,还有没有?”
自己出卖过她,颂银心知肚明。哪怕她蒙在鼓里,面对她时依然感到尴尬。她艰难地笑了笑,&1dquo;好看么?”
她点头不迭,&1dquo;感qíng浓烈真挚,比男女之间的还qiang些。我眼下满脑子的西门庆和武大郎,西门庆怪臊的,见了三寸丁反倒娇弱得像朵花儿,&1squo;阿大我要这,阿大我要那’,qíng人眼里出西施,说的话羞人答答的。”
颂银咧嘴笑,&1dquo;我那儿还有一本《卫娇赋》。”
&1dquo;《卫娇赋》是个什么?”郭贵人问,&1dquo;有没有《法海qíng挑许汉文》之类的?”
颂银目瞪口呆,心说真是个聪明人,懂得举一反三。她迟迟道:&1dquo;法海和许仙我真没有,不过《卫娇赋》讲的是陈阿娇和卫子夫,两个人都不要汉武帝了,就她们俩搭伙过日子。”
郭贵人两眼放光,&1dquo;小佟总管,您真是行十里路,读万卷书,这种故事都能淘换着。”
颂银咳嗽一声掩饰:&1dquo;眼界窄就得多看书,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将来见怪不怪,就显得我渊博了。”
郭贵人哈哈大笑,&1dquo;我太喜欢您的脾气了,又规矩又不失味道。”
颂银拱手说承让,心里终究过不去,又不好对她言明,只问她近来身子怎么样,小主子在里头好不好。
郭贵人一向有股憨傻的劲儿,撸了衣裳让她看肚子,&1dquo;他会动啦,扎挣着手脚翻筋斗&he11ip;&he11ip;你瞧你瞧!”
颂银眼看着那白花花的肚子鼓起一个包,顿时寒毛直竖,&1dquo;这个&he11ip;&he11ip;太吓人了。”
郭贵人笑了笑,&1dquo;没什么吓人的,等你以后成了家,自己怀了孩子,就不觉得可怕啦。我虽然不爱皇上,可我爱这个孩子,他能和我做伴,真不错。我觉得像惠主子那样生个公主就挺好,生了儿子得抱给别人养,那些苦就白吃了。”
可是除了她和豫亲王,几乎所有人都指望她生儿子。尤其皇上,因为时间有限,那份迫切的心qíng简直难以描述。
她不便多说什么,嘱咐她:&1dquo;千万要将养好自己,生孩子是个苦差事,我见过惠主子临盆,那份艰难&he11ip;&he11ip;我问了太医,说咱们小主子再有两个月,最迟正月里,快了。”
她嗯了声,&1dquo;我听说生孩子能让家里女眷进宫,我要我额涅来,还要我额克出3,她们俩一块儿来,小佟总管能替我想法子吗?”
颂银点点头,&1dquo;到时候我给她们牌子,让她们进来瞧您。”
郭贵人已经十个多月没见着家里人了,所以临盆既是迎接生命,也是会亲的好机会,于是开始满怀希望地等待。
有时候不知qíng,反而能活得更快乐。颂银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心头五味杂陈。从景祺出来还有些难过,盘算着孩子落地的时间,正是一冬最冷的时候。这两天听说皇帝的病又犯了,低烧、chao热、整夜难以入眠,可是为了敷衍满朝文武,仍旧咬牙视朝,粉饰太平。患病的人冬天最难熬,只要能撑过一冬,开net就会缓和许多的。但愿这个孩子来时能带来吉祥,给容实足够的时间布置,期盼豫亲王露出马脚,让容实一举铲除他。
容实&he11ip;&he11ip;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辛酸难言。三天没见他了,害怕忘了他的样子,自己经常悄悄回忆。大概想得太多了,他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她jīng神有点恍惚,站住脚定眼看,他也在夹道里,就在对面不远处,穿石青官袍,束金玉腰带。风大,chuī开了曳撒上的膝襕,数不清的褶儿,扇面一样。
她愣住了,知道不是幻觉,却不能走近他。被他的家里人回绝过,再见似乎只有尴尬。她努力牵出一个微笑,也许笑得比哭还难看,&1dquo;真巧&he11ip;&he11ip;”
他已经快步向她走来,旁边就是衍祺门,他抬手一挥,把门上的太监支开了,把她拉进了围房和宫墙的夹角里。弯腰仔细打量她,她别开脸不看他,他感觉事qíng严重了,哀声说:&1dquo;你不愿意正眼瞧我了?”想了想几乎要哭了,&1dquo;妹妹&he11ip;&he11ip;”
颂银红了眼眶,哽咽着说:&1dquo;你是来和我做了断的?我已经对太太说明白了,都按她的意思办。她说凉一凉就凉一凉,她说断了就断了,全由她。”
他啊了声,&1dquo;咱们好不容易对上榫头的,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完了?”
颂银抽泣道:&1dquo;那怎么办?只图咱们在一块儿,不顾家里人死活了?太太说得挺在理的,好些事儿其实我都想到了,可惜狠不下心来,总在拖延时间。这回她替我下了决心,我虽一千一万个不qíng愿,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你和六爷布库,这个不能怪你,他gan的那些破事儿,连我都想揍他。可是咱们终归棋差一招,他到底是真伤还是诈伤?皇上那里横竖会装聋作哑,他闹这么大的动静,挑唆的无非是咱们两家,你们退让了,他就痛快了。”
&1dquo;管他娘的,早知如此,后悔当时没一气儿撅了他的脑袋!咱们先不管他,就说咱们自己的事儿。你怎么想呢?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愈觉得天要塌了,惊惶道,&1dquo;你不能丢下我,咱们说得好好的,中途变卦,我还指望什么?”
颂银又委屈又气恼,&1dquo;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来找我的是你娘,我不能讨她的喜欢,怎么当她的儿媳妇?就算勉qiang进了门,好则罢了,万一遇上点儿什么挫折,我就是祸,这个罪名我担不起。”
眼见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他慌得手足无措,&1dquo;我不答应,说我胡搅蛮缠也好,不要脸也好,反正我不答应。你要是不嫁我,我就当和尚去。你嫁了别人,我天天上你家炕头敲木鱼,看你怎么和你男人亲近。”他开始耍赖,把她推到墙上,捧着她的脸狠狠吻她,直吻得她喘不上气来,问她,&1dquo;甜不甜?你喜欢不喜欢?”
颂银止不住眼泪,老实地点点头,&1dquo;我喜欢,可是喜欢又有什么用,我没法当你容家媳妇了。”
他却懂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卷起袖子给她擦脸,说:&1dquo;我来前就想好招儿啦,你不上我们家当媳妇儿,我上你们家做女婿。你问问咱们阿玛和家里老太太,缺不缺倒cha门儿?我自带嫁妆陪房,你就娶了我吧!”?
☆、第53章
?颂银知道他的能耐,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他,又是咱们阿玛又是自带嫁妆的,别的爷们儿花钱都买不来的话,他张嘴就说。他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在你看来走投无路了,在他眼里却自有柳暗花明的希望。他不是那种固执的人,他懂得变通,你不嫁我嫁,即便当上门女婿他也愿意。
可惜不现实,容绪死后他成了独子,那份家业要靠他维持。父母奶奶渐渐老迈了,他撂下一家子上佟家过日子,又不是说书人编的段子,一个人能这样肆意地活着!可他这份心还是极难得的,至少让颂银感觉安慰了些,不是因为她不讨人喜爱才被抛弃的,是因为大势所趋,大家都没有办法。
天上细雪纷飞,先前还有风,等正式下雪风倒停了。雪是静悄悄的,落下来的时候没有半点声响,朱红的宫墙衬托出它的圣洁,却也带着难以描述的忧伤。
她眯着眼睛仰望他,&1dquo;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多好,咱们什么都不顾忌了,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回。可是你自己知道,到最后都是空话,因为根本不可能实现。咱们都不是舍哥儿1,咱们肩上各有责任。以前我还能骗骗自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真到了桥头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束手无策。”她深深看了他一眼,&1dquo;昨儿你娘上宫门拦我,这事家里都知道了,眼下不光是你们家不乐意,我们家老太太也再不会松口了,所以咱们是真完了。”
他不甘心,说不会的,&1dquo;我去和老太太解释,无论如何不要拆散我们。”他拢着她的双肩哀告,&1dquo;你呢,你是什么想法?这会儿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只要你还爱我,我就能横下心,一条道儿走到黑。”
细雪扑在她脸上,冰凉的触感,浇筑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努力看他,仿佛要把他刻进记忆里似的。真是个如珠如玉的少年郎,二十二岁的年纪,已然走到了人生的巅峰。他和她一样,没有经历过挫折,也没有官场上的腐朽气息,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次感qíng上的困境是他们共同的劫难,qiang迫他们一起成长。
她抬手抚抚他的脸,&1dquo;我舍不得你,一想到你往后不是我的人了,可能落进怡妆表妹的魔爪,我就难受得厉害。我听说老太太和太太想让你把她收房,有这事吧?”
他顿时变了脸色,&1dquo;我不要她。”
颂银心直往下沉,其实并没有确切的消息,是她有意试探,结果一试,果然试出端倪来了。好好的,收留个外姓女孩儿在府上,多少有这打算。可怜她,可怜得多了就想一帮到底,不说眼下遇上的难题,就算将来她和容实成了亲,这位弱柳扶风的表妹也会是个病灶,没准什么时候就会作。她想像阿玛和额涅那样,同容实gan脆利落地一辈子,看来很难实现了。她曾经拿这个要求作为借口拒绝豫亲王,如果到最后容实也难逃这样的安排,那她qíng何以堪?
她捻酸得厉害,qiang自按捺了问:&1dquo;你打算怎么处置?处置不好我就把同心玉还给你。”
他说别,&1dquo;我昨儿撵人了,可老太太不乐意,又把她追回来了。没关系,一回不行我再撵一回。我想过了,瞧着老太太的面子,她要是不惹我,我大不了眼不见为净;她要是惹我,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到时候管她是哪门子亲戚,照打不误。”
这个人是行伍出身,要论温柔也有,虽然没多少,却不吝于给她。剩下的别人,哪怕是个姑娘,喊打喊杀的毫不含糊,这点倒令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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