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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佐伊仍旧穿了一身红衣,只是因为天气渐渐凉了,比起几日前,身上多了一件同样是火红色的披风。孟轻尘之所以每夜都来这片梅林外站一会,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待一会便会离去,只因她实在好奇,佐伊为何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样的佐伊十分神秘,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探究她。
她记得九年前的那次秋猎,她第一次见到跳舞的佐伊,当时的佐伊美艳耀眼,但她的注意力却不曾停留过佐伊的身上,而如今在这片梅林里看她,孟轻尘却觉得这艳丽的红穿在她的身上,竟依旧掩盖不了佐伊身上清冽疏离的虚无感,就像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可以随时消失于这片梅林中,或是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化身为寒梅上的殷红似的,这样的佐伊,反倒让孟轻尘不得不对她好奇起来。
但这一回,孟轻尘在听完一曲之后却并未像前几日一样安静地离去,她原本挺拔潇洒地立于暗夜之中,待这一曲落定,孟轻尘轻轻地弯起了唇角,漆黑璀璨的眼睛淡淡地流淌过一抹笑意,她阔步走进了这片梅林,踏上了竹阶,停留在了那座竹屋前,只因这座竹屋前原本空空荡荡的地方,在今夜却多了一壶热炉,两个杯子。
那炉子之中烧的是已经被热烫的羊奶,与不久前贡桑给她喝过的一样,天冷的时候,匈奴的贵族女子总会用温酒煮羊奶,以此来暖身子。
“你竟长这么大了。”率先开口的是佐伊,她置身于红衣之下,衬得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显得稍稍红润了一些,她在炉子旁坐下,玉箫也轻轻放在了身侧,先为孟轻尘倒了杯羊奶,又为自己倒了杯。
孟轻尘也不客气,在炉子的另外一边坐了下来,执起温热的羊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清澈墨黑的眼眸里也缓缓流淌过一抹暖意:“你会吹箫?”
佐伊年长孟轻尘约摸十岁,此时和孟轻尘并排坐在一起,倒显得一个清冽脱俗,一个潇洒沉静,只是稍显稚嫩。
是的,潇洒和沉静,这两个本该相去甚远的词,却能那么配合完美地呈现在孟轻尘身上,一点也不多余或负担,她形式作风潇洒,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但个性却沉静内敛,与夜晚给人的感觉十分相近。
佐伊没有回答孟轻尘的问题,她的视线反而落在了孟轻尘无意中滑露在外面的墨绿色镯子之上,那镯子内敛却光华无限,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之上,显得十分相衬,这镯子的气质也与孟轻尘十分相近,也难怪它会那么喜欢她了。
“这镯子……”只是当佐伊见到这个镯子之时,眼中不免还是闪过一丝诧异,但这抹诧异并未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停留太久,她红润的唇抿了抿,没有说出下面那句话。
“这镯子怎么了?”孟轻尘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若是能将这令她烦恼的东西脱下来,也许她会有那么一点喜欢它?
美好的东西用来观赏就好了,她可不喜欢将它们通通都戴在身上,多显累赘?
“没什么,很适合你。”佐伊笑了,美丽的眼眸满含深意,殷红的唇畔轻轻向上弯起,她依旧是美丽的,比起九年前那场秋猎上所见,更加美丽。
这是孟轻尘第一次如此欣赏一个女子,岩止虽下令封锁了当年佐伊遭遇不幸之事,即使是在这座王城里,知道此事的也是寥寥无几,也许是当年那场变故才使她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但孟轻尘仍然对她钦佩不已,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承受这样的屈辱,她不知道佐伊是如何熬过来的,又是如何劝说自己选择生存下来的。
“听说几日前,王了一场怒,吓得侍从们全都瑟瑟抖地从金殿里落荒而逃。”佐伊轻笑着说道,就像在与孟轻尘早已熟识,闲话家常一般。而事实却是,直道今日之前,她们虽同在一个王城里生活了多年,但两人的交集却少之又少。
孟轻尘面色一窘,连喝到一半的羊奶也都不再继续了,她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连她自己也未曾觉这个细微得有些孩子气的动作:“你如何知道?”
见孟轻尘这个反应,佐伊的笑意便更深了:“我虽住在这里多年不曾离开过,但毕竟还是这座王城的王妃,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孟轻尘神色窘迫,甚至还有些气恼,但还是简明扼要地将那日之事说了一遍,末了,她将羊奶往地上一放,两只手肘搭在膝盖上,垂着脑袋,挫败极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恼了岩止,此事竟然连佐伊都知道了,如此一想,她就更加郁闷了。
“这一次是他太过急躁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佐伊似在说给孟轻尘听,又似在喃喃自语,眼中酝酿出的是不浓不淡的笑。
“嗯?”孟轻尘挑了挑眉,不明白佐伊所指为何。
“你可知王为何会恼怒?”佐伊淡笑着看了这个出落得越动人的孩子一眼,见她满脸困惑的样子,就连佐伊都有些无奈了。
为何会恼怒?
的确,如若是她,也没理由将军饷给一个连一次战场也没有上过的将士,爹爹从小便告诫她,无论是生存或是荣耀,没有任何人有义务无偿为你提供,惟有依靠自己有所付出,才能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如他们为将之人,获得生存和荣耀的唯一方式,就是上阵杀敌,担冒着豁出性命的风险,付出的人越多,他获得的便会越多。
“我不会欠任何人的。”良久,孟轻尘终于幽幽地吐出了这八个字。
“如你所愿,用你的忠诚来报答我。”忽然一声低沉戏谑的男声响起,霸道强硬的气息突然蛮横地将她包围,是岩止。
他一张俊俏的面孔挂着欺世惑人的温柔淡笑,低沉悦耳的嗓音,噙着戏谑的淡笑,他的目光讳莫如深地扫了眼这个明显惬意得有些困倦的小女人,揽着她的腰将她给拎了起来:“晚了,你该回去。”
听似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却更像是在教训一个顽劣的孩子一般。
岩止的出现让孟轻尘有些不自在地刷地一下红了脸,岩止为何会出现在这?他是来找佐伊的吗?这是佐伊的住处,岩止是这里的王,他会来这里,无非是为了……
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一想到这,孟轻尘便感到窘迫不已。
夜已深沉,佐伊的酒煮羊奶的确功效良好,让她此刻也有些懒犯困起来,若非岩止的到来,或许她会这么和佐伊聊到天亮。
岩止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他淡淡地看了佐伊一眼:“我改日再来看你,不早了,去歇息吧。”
“恭送王。”佐伊淡笑着起身,神色却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此刻正介于孩子与姑娘之间的稚嫩少女一眼,不知岩止会如何折腾她。
“嗯。”岩止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孟轻尘便离去,离开这座荒僻却美得让人向往的梅林。
孟轻尘虽有些懒乏了,脑袋却依旧清醒得很,岩止就走在她的前面,宽厚俊挺得背影在清寒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迷离莫测,他的身上仍旧穿着湛蓝色衣袍,腰带紧束,显得整个人更加挺拔精神,身上的藏青色斗篷还未褪下,穿戴得如此严整,应当是刚刚回到大贺城。
岩止每次回到大贺城所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沐浴更衣,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要爱干净,为此浴殿内总是时刻保持着干净,并且时刻有专职负责侍奉王沐浴更衣的女奴用细盐将浴殿擦洗得一尘不染,因为这个男人的要求是极其严苛的,若是看到浴殿残留着一丝不洁,他便会大雷霆。每每沐浴过后,他便不喜欢再穿着这样的华衫王服,但今日为何依旧这身装束出现在佐伊的梅林之间?
“岩止?”孟轻尘清秀的小脸上越警惕起来了,虽是回到了西殿,可这既不是回岩止寝殿的方向,也不是回她房间的方向,而是正往必须共同经过一个长廊,但位于相反方向的浴殿而去。
他要去浴殿,那她应该可以回屋歇息了吧?
“跟上。”岩止没有理会她,只淡淡地丢下两个字,声线平和,但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孟轻尘有些困倦地绷着脸,扯了扯岩止的袖摆不愿再走了:“岩止,我困了。”
她素来如此,此刻在任何人看来,都像极了正在娇憨地撒娇着,但这绝非她的本意,同样的神情若是换在从前的孟将军身上,绝对冷酷得像一句容不得人拒绝的命令,但生在这一具还未完全成熟的半孩童的少女身上,仍旧显得娇俏许多。
岩止果然如她所想地停了下来,但令孟轻尘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回岩止并未像往常一样准许她回去休息,他淡绿的幽眸漫不经心地流淌过一抹魅惑人心的光泽,与令人胆战心惊的威严同在,性感的薄唇凉凉地向上翘起:“侍奉本王沐浴,这是你的工作。”
“工作?”
岩止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完成你的工作,便是对本王的报答。”
报答?
孟大将军眨了眨眼睛,顿时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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