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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前金星乱冒,很多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德王的疯妃……她辱骂长孙无极得位不正……长孙无极对德王的忍耐和试探……长孙无极说:我从未想过他真的会下手杀我……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的苦涩……还有那“以我之命,铸尔之罪!”
铸尔逼死亲父之罪!
这是怎样的父子,这是怎样的父母!
孟扶摇打着寒颤,牙齿上下交击格格直响,她不是畏惧,只是觉得冷,为这纠结着皇族*不伦散着血腥气息的身世之谜和最终的结局而感到寒冷,为名动天下美玉般光滑无瑕的长孙无极却始终在无人知道的背后背负着这样一段难以启齿的疼痛而感到寒冷,她这般的冷,却对着一直没有回头的长孙无极张开了双臂。
她从身后抱住了长孙无极,就像那夜潜进她房中的长孙无极抱住她一般,她将脸紧紧贴在长孙无极冰冷的后背,动作轻柔,就像那日长孙无极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那夜春风如许,花香淡淡,他们并枕卧在床上看春光在这美好的夜中缓缓曳着裙幅走过;这夜血腥冲天,戾气环绕,他们立在铁锈深重的阶梯上,看着对面一个人惨烈的尸体,大张着嘴以死控诉。
长孙无极默然而立,宽大衣袖长长垂落,他素来漫然却挺直的背影,此刻看来却软弱无力,他虽然立着,却像一阵风便可以卷去,卷入冰冷楼台,从此永远寻不着命运的救赎。
他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月光浅浅的照过来,他鬓边一丝逸出的,色泽渐渐浅淡,由黑而灰而白,最后化成了月光的同色。
刹那,白。
孟扶摇震惊的看着那根白凄然飞舞,那细细的丝,像一根铁鞭,狠狠抽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断线般滴落,她这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用,不能拥有命运的翻云覆雨手,抹去人生里最惨烈的那一幕。
她只能抱紧长孙无极,抱紧他在不断细微颤抖的后背。
她道,“无极……你说话,你说话啊……”
她道,“不是你的罪,不是你的罪……”
她一遍遍的重复,眼泪缓缓浸湿了长孙无极淡紫的长衣,那一片衣襟渐渐色泽深浓,远看来也如血。
长孙无极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转身,将孟扶摇轻轻抱在怀里,他指尖的冰冷透过孟扶摇几层衣物直达她心底,孟扶摇抬头看他一瞬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听他淡淡道,“扶摇……是否我们都生来带罪……”
“不!”孟扶摇摇头,“这是欲加之罪,是别人错误的选择,与你何干?长孙无极,你一生智慧天纵,你应该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她突然放开长孙无极,大步走到牢门前,拔出“弑天”用力一劈,锁链哗啦啦散开,孟扶摇推门进去,行至德王面前,双膝一跪,砰砰砰磕了三个头,道,“死者为大,无论生前有如何的恩怨,这都是我该当拜你的,另外,这也是我提前为惊扰你的遗体道歉,有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必须做。”
她站起身,上前,抬手合起了德王大张的嘴。
“无论谁有什么错,这都不应该是一个父亲惩罚儿子的方式。”她神情坚决的伸手,合上了德王大睁的眼睛,将他的身体轻轻放倒,顺手毫不犹豫的将墙壁上的血字给擦了。
四周没有布,她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拭干那血迹。
擦完她回转身,看见长孙无极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阶梯,趺坐在地,默默看着她做这一切,他神情一直都非常安静,安静得像从铁牢顶上一线极窄的窗口洒下的那点月光,清而凉,镀在那深黑的地面上,像一卷不可揭去的无字碑帖。
那些随死亡淡去的恩怨爱恨是非功过,正如无字碑帖,唯有用空白去评说,刹那间一夜心事蹉跎,独留这夜未央天,琉璃火。
墙壁上的血字可以抹去,那些留在心上的印痕,却又要如何解脱?
孟扶摇缓缓走过去,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亮嵌壁铜灯,随即也坐了下来,坐在一地血迹中,坐在长孙无极面前。
铜灯灯光幽暗闪烁飘摇,点点昏黄光影,在空寂的室内穿梭,将那些过去久已沉淀的往事和不可挽回的现今,密密交织。
“很久以前,有位皇帝,在一次平叛战争中身受重伤,是他身边的一个大将背负着他躲藏在山洞中,并最终在最危险的时候代他而死,这位大将本身也是远支皇族一脉,和皇帝同姓,那位皇帝脱险后,对着满朝文武誓,终其皇族一脉,永不可负将军后代,并收养了将军的孤儿,视为亲子。”
“自此那位孤儿一脉,代代封王,并守护着皇族一脉,亲如一家,大约在三代过后,这一代的皇帝,生来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这一代的王爷,骁勇善战,忠心为国,被皇帝倚为左膀右臂,两人青年时,经常结伴而行,私服出游。”
“那一年暮春,两人踏春去京郊一座山,皇帝来了兴致,在半山亭中抚琴一曲,王爷凑兴舞剑,各在酣畅处,却被一个路过的女子打断,那女子说话灵动犀利,将两人的琴艺和剑术都狠狠讥刺了一通,两人怏怏而归,心里不知怎的都不曾忘记那女子。”
灯火朦胧,映着长孙无极平静容颜,他眼神渺远,似乎透过此刻凄冷一幕,看见了很多年前,暮春山花落,清风流影长,清秀的男子亭中抚琴,勇烈的少年树下舞剑,一地落花漫天缭绕中淡黄衣衫的少女俏生生走来,一番灵莺般的言语,从此搅动了这世间情孽,搅动了一个皇族的沉浮,搅动了无数人的命运,并在很多很多年后,仍旧在戕害无辜。
孟扶摇无声的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长孙无极淡淡的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大约又过了阵日子,皇帝忙于国事,渐渐也就将那女子忘了,某日王爷却兴冲冲进宫,告诉皇帝找到了那女子,并说要娶她,皇帝听说那女子出身望族,也颇心动,却不想仗恃帝王之尊夺兄弟所爱,便命贴身太监去那女子府中,送上一帧名画,那是出自前朝国手的雪中舞剑图,皇帝想的是女子既然会武,想必会喜欢这画,并要太监不许泄露自己身份,只说某日踏青之遇,蒙小姐一番教诲,从此念念不忘,斗胆献画,求小姐垂青。”
“那女子接了画,仔细看了半晌,问太监:弹琴者?舞剑者?”
“太监以为她问的是画的内容,答:舞剑者。”
“女子展眉一笑,道,‘好。’”
“一锤定音,皇帝十分喜欢,当即下了旨,纳女子为妃,进宫第二年,女子产子,那是皇族这一代的第一个皇子,也是唯一的一个,皇帝更是喜悦,将她册为皇后。”
“皇后册立的那一年,王爷也纳了王妃,对方是临江王的长女,皇族郡主,本来同宗不可结亲,但是这位郡主自幼娇养,予取予求,她倾心王爷非他不嫁,便也就嫁了,当时民风大度疏朗并不迂腐,世人看来,他们也是极为美满的一对。”
长孙无极仰看窗口那一线月色,今夜似是月圆之夜,很多年前的那一夜,在那两对看似美满的皇族夫妻的房屋檐上,是否也高悬着这样一轮圆满的月?而那样的月夜里,到底生了怎样的故事,使得以后的岁月中了仇恨的毒,一日日*噬骨,直到将结局噬成永久的残缺?
“日子就这么过去,在所有人看来,事情没有任何异常,然而却只有当事人知道内里的波涛汹涌,比如那位皇后,她现自己所嫁非人,更现皇帝因为体弱,已经不能人道,比如皇帝,觉皇后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他,比如王爷,认为是皇帝抢去了他心爱的女子,比如王妃,终于觉丈夫不算自己真正的丈夫,这些心事,像毒瘤一样埋藏在四个人心里,没有一日,他们能获得安宁。”
“然后那个孩子长大了,三岁那年,他失踪了半个月,其实也不是失踪,他是被王妃给抱走了。”
孟扶摇短促的“啊”了一声。
“王妃——那是个天生有些偏执和疯狂的女子,她冒险入宫,偷偷抱走了那个孩子,把他关在密室里,她并不打骂他,却整日用一面镜子照他,指着镜子里的人对他说——你看看你的鼻子你的额角,你是他的!你是他的!这个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她不停息的诅咒,那孩子听得要哭,那女子便狠狠掐他,不许他哭,她说——这世上人笑不是笑,哭不是哭,摆在脸上的都是假的,只有心里的苦是真的,而心里的苦,是不能给人看见了,一旦看见了,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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