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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梦自袖中拿出素帕敷在头顶:&ldo;无碍,继续吧。&rdo;总算也算糊弄完了,虽然还有些发茬扎手。知梦舀了热水擦洗碎发,胡氏便在一旁看着,有些怔怔。在知梦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况且平日里带着尼姑帽也无人能看见那道小小的伤口,昨天胡氏说已经结了细细的痂。早上胡氏却被乾清宫的太监请去了,朱祁镇睡着,知梦便在一旁默写经文,那是祝祷平安的,她想默两卷,一卷为胡氏一卷为朱祁镇。朱祁镇醒了吃奶又睡下胡氏才回来,脸色有些惨白,步子也不那么稳当,可与之不协调的是她嘴角的笑意,甚至是有些喜不自禁的笑意。知梦问她她只是摇头,抓着知梦的手:&ldo;容儿,我也和你一起默经好不好?&rdo;&ldo;贫尼进宫就是为娘娘和皇子祈福,这是贫尼分内的事,娘娘凤体未愈还需将养,实在不需如此劳心费神。&rdo;知梦说道。&ldo;我……反正……算了,就当为祁镇吧。&rdo;胡氏说道,口气里竟有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知梦觉得有什么事似乎不对。黄昏时分又下起了雪,殿内仍旧是暖暖的,胡氏命宫女把矮桌放到床上,与知梦隔桌而坐,知梦写一句她便这边跟一句,直写到知梦颈酸手软她还在认真的写。知梦拿走她的笔:&ldo;夜深了,该歇着了。&rdo;胡氏点头。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状况,知梦也就慢慢淡忘了那天胡氏被朱瞻基叫到乾清宫的事,也许只是训诫了两句,反正她也一向不得朱瞻基的欢心。二月了,天气总算暖和了一点儿,不过,北京城里自然还是极寒冷的。胡氏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南京,说她在南京几年却从未走出过宫门一步,很想去看看秦淮河畔的风景。说完了没等知梦问她便说累了先睡了,朱祁镇今天格外的闹,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肯安稳地睡了,知梦一头躺倒很快也陷入了黑甜乡。用过清粥咸菜的早膳胡氏换了郑重的衣服,衣服华贵,脸却是一张素颜,又让知梦想起了那日她自乾清宫回来时的样子。又是不甚协调。&ldo;身体好了些,去给太后请个安。&rdo;胡氏说道,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望,此时知梦正抱着朱祁镇,莫名地便打了个冷颤。许久许久胡氏都没回来,知梦有些坐立难安,一边留心着朱祁镇一边往殿门口望。一直等到过了午膳胡氏才回来‐‐是陪伴太后一同回来的。知梦许久未见张太后如此盛怒了,那又多了些皱纹的脸此刻看起来甚至有点狰狞,她让嬷嬷们抱了朱祁镇到偏殿去,然后又冷冷命令粗壮的嬷嬷来打知梦的耳光。没打成,被胡氏拦下了。那老嬷嬷看看张太后又看看胡氏有些犹豫不决,手举在半空里放下也不是打下去也不是。在知梦的印象里胡氏一直是如温水一般的性格,说话的调子都是温吞的,眼前低沉着声音满脸寒霜的胡氏她很陌生,看起来竟有点与张太后同样的气势。&ldo;臣妾这道折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臣妾与陛下成亲十载而无所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臣妾忝居正位多年实在再没脸了,所以才上表主动请辞,太后,您也知道,皇后废立兹事体大事关国体,义净不过一个小小女尼,进宫为臣妾祈福而已,若非说此事与她有关为免太过牵强。&rdo;胡氏说着看一眼知梦,&ldo;若又是有人在太后您耳边说了什么生是非的话,臣妾也请您细细琢磨琢磨,臣妾知道,您疼惜臣妾,没事先与您说就是怕您劝臣妾而对不住大明朝,事到如今,若您实在生气便责怪臣妾吧。&rdo;缓缓跪下,脊梁笔直。知梦呆在一旁,脑筋完全转不过来了。这个温吞的胡氏上表自请下位,她这样的人,如果连后位都没了还怎么在这个后宫里活?废后,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张太后脸色愈发阴沉,看着知梦的眼神似乎恨不得把她拆吞入腹,那是一种恨极了的目光,让知梦也有些生寒。而知梦,完全不知道此事又是如何与自己扯上关系的,她甚至没出过长安宫的门。&ldo;太后,贫尼……&rdo;&ldo;义净,闭嘴,太后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份儿。&rdo;胡氏忙阻止她。知梦怔忪,胡氏今日大大的不同了。张太后走了,却留下了满殿的狰狞。知梦站着,胡氏侧头看看她,笑了:&ldo;师傅,你扶我起来,我腿有些麻。&rdo;知梦依言扶她起来也不吭声,心里头把这笔帐都算到朱瞻基头上,一定是他逼她这么做的。&ldo;月英,你疯了么?&rdo;知梦轻声说道。胡氏摇摇头:&ldo;我想留住你,不管什么方式,哪怕让出这个位置,我不在乎,如果不是为了胡家我早就请辞了,这是上天给我的名正言顺的机会,我不能放过。&rdo;知梦扶她到榻边坐下:&ldo;你不要以为我会感恩戴德,我根本不会领你的情,因为这个地方,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回来的。我说过,我不走回头路,我也不会原谅伤害我的人,绝对不会,你这次只会便宜了别人。&rdo;&ldo;我不在乎。&rdo;胡氏说道,四个字,听在知梦耳中却铮铮作响。深夜里知梦去乾清宫却被太监拦住了,说皇上正有要紧政事处理说了不管谁来一概不见。知梦便站在寒风里等,身上愈发的冷,连脚都没了知觉。朱瞻基,你一定要逼我去死才算么?那紧闭的朱门终于开了。&ldo;你现在来干什么?&rdo;&ldo;朱瞻基,如果只有死亡你才会放过我,你给我一句话,我现在就死在这儿,两清。&rdo;知梦说道。僵持着。虽离得不近,但知梦知道朱瞻基在生气。她对他已经太熟悉了。风越来越大,要把人吹飞了一样,身上的衲衣一角被风吹得呼啦呼啦作响。&ldo;回去吧,风冷。&rdo;轻飘飘的一句话。知梦不动。&ldo;以后陪伴静慈仙师退居长安宫修行佛法,改法号为静容。回去吧,风冷。&rdo;乾清宫的门吱吱呀呀关闭了,似乎从来没开启过。结局宫里的人都知道长安宫里有两个方外之人,是御赐了名号的仙师,真实情况怎样却少有人能说清楚,因为自从皇后易位的诏书颁下之后长安宫里便一律换了外头来的尼姑伺候,平常宫女根本不许踏进长安宫一步。常人难免有探究的心思,越不让她知道她便偏偏越感兴趣,长安宫里的两位仙师在很长时间内一直盖过了新皇后孙氏的风头‐‐即使她们从未踏出过长安宫一步。长安宫里时常会有琴瑟箫笛的丝竹之声,奏的是梵乐佛曲,初时总有些滞涩,久了便流畅起来,或如幽深的碧潭或如淙淙的溪水,听了总让人心安。时间再久一点,宫里的人不知何时起似乎一夜之间都知道了一个说法儿:两位仙师是菩萨座前的两株莲花,虽在尘世却出污泥而不染。这些,长安宫里的两个人自然不知道。她们如今只每日里念佛奏乐研习佛法,对尘世已完全不挂心了。所以待到除夕钟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两人先是疑惑的对视一眼才恍然大悟。&ldo;竟如山中岁月一般了。&rdo;胡氏道。她本要落发,无奈太后执意不准,所以她只得带发修行,磨着知梦也陪她一起重新蓄了发。她们的衲衣是宫里尚衣局进贡的,都是雪白的料子,没有绸缎那样的华丽光泽,手感异常柔软,起雾的天气里穿起来站在雾里显得人就像雨雾凝结成的一样。知梦不想穿,无奈送来的衲衣都是更加华丽的料子。走出殿门站在廊下,墨一般的天幕此时正缤纷绚丽。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任凭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像泛黄的书页般一篇篇翻过去。&ldo;似乎,也并不是很怀念。&rdo;胡氏说道。知梦笑笑。她们以为后面的日子都会如这一年般的平静下去了,谁知道大年初三孙皇后一道懿旨到了长安宫,&ldo;言辞恳切&rdo;的说请两位仙师赴宴观烟火。胡氏看知梦:&ldo;去么?&rdo;&ldo;去看看烟火吧。&rdo;知梦说道。原来,一转眼已经宣德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知梦知道她们俩的出现会很尴尬,不过,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与胡氏并排,那位子尚在孙皇后之前。胡氏有些皱眉,看一眼知梦,眼里满是询问,就如同平日里看书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一样。知梦轻轻拍拍她的手:&ldo;坐吧,不过是看看烟火。&rdo;于是,在这衣香鬓影花团锦簇之中知梦与胡氏这两个&ldo;白人&rdo;便格外显眼。孙皇后抱着朱祁镇来了,已经一岁多的小孩子长得粉嘟嘟圆滚滚,因为被立为太子所以身上的小袍子都是明黄的,与上首他那天下至尊的父亲一样。因为曾经照顾过这个孩子,加上他又那么讨喜,所以知梦与胡氏的眼神便不自觉地追随过去。小孩子在孙氏怀里探出头,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被人打量的同时他也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忽然看见知梦和胡氏便咯咯笑了,在孙氏怀里挣了又挣,两只小手臂奔着她们的方向,眼看挣不脱便放声大哭,引得众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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