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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上前一步,一把扯下达玛一截衣袖,手指用力将布撕开,露出同样烁烁闪金的乌金之丝,将那半幅衣袖在空中一展,大声道:“我的草原兄弟姐妹们,你们是否因为达玛活佛这件穿了三十年都没换的法衣,而感动过他的俭朴节约?今天且让你们看清楚,三十年没换,是因为,没有什么衣服,抵得上这件真正的价值!”
乌金细丝织就的法衣,在日光下光芒熠熠,所有人一瞬间都闭上眼,不知是被那乌金之光刺着了眼睛,还是被这样令人无法接受的现实给刺着了心。
像看见巍然于草原云端多年的神轰然崩塌,又像是内心深处的信仰堡垒突然出现裂痕,人们心中都生出一点茫然,不敢信,不愿信,便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达玛活佛——只要他为自己辩解,他们都相信!
然而没有。
达玛活佛始终在颤抖,咽喉里出低低的呜咽,浑浊的眼睛无力的翻动,无法对凤知微步步紧逼的责问做出任何应答。
克烈目光闪动,张嘴要说话,顾南衣在他对面摸出自己的小胡桃,不动声色的吃,不时的将小胡桃对着克烈的嘴瞄瞄,克烈相信,如果自己真的出一个字,咽喉里一定会被立即塞进一颗胡桃。
他微微向后看看,神情间有些焦虑,然而面前堵着这么个瘟神,便是想动上一步都不可能。
“达玛阿拉。”凤知微远远的站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是神圣的长生天之子,预知天命,护佑草原,长生天的光明,不容任何魑魅魍魉,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瞒过你智慧的眼睛,将污水泼在你的头上,所以,是与非,对与错,凤知微站在这里,等着我们的父亲回答。”
她神情琅琅,义正词严,眉宇间正大光明,执着乌金衣袖的手指雪白,立在风中像一尊雪山寒石雕像,坚毅而刚强。
草原汉子仰头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汉女,此刻看来高贵而有凛凛之威。
一日之间,见她被指证,被围攻,被折辱,却始终不疾不徐,淡定从容,抬手间翻覆不利局势,锋芒毕露却又不咄咄逼人,敢作敢为却又留有余地,即使在此刻,面对着一直针对她的达玛活佛,依旧光明坦荡的要给对方自辩机会。
草原男儿最欣赏的就是正直坦荡的人们,相比之下,素来神一般的达玛活佛,缩在地毡上无言以对的姿态,就太让人失望了。
信念的摧毁虽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只要埋下种子,就有芽的可能。
草原汉子们沉默了,虽然眼神依旧半信半疑,但很明显,在凤知微如此激烈的指控之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像先前一样辱骂指控,其间意味,不言自喻。
达玛抬起满是血丝的浑浊老眼,看着凤知微,那眼神里映出的不是黑裙肃然的女子,而是披着血衣走向草原的母狼。
他已经不再试图蠕动嘴唇——从刚才凤知微站出来开始,他全身的血液便似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捆住,粘滞而厚重,束缚住了他所有的语言和动作。
恍惚间想起昨夜凤知微的拜访……她去挑油灯……她坐在他对面暗影里……立在门口上风处的两名男子……隐隐约约,似心中惊雷一闪,訇然劈开混沌的意志。
她果然有备而来,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很明显,昨夜她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派人换走了他的铜法器和法衣,顺手还对他下了毒。
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身边定有绝顶用毒高手,竟能完全控制他毒性作的时辰,令他只在此刻做声不得,而在场那么多人,看他之前一切如常,此刻却“无言以对”,等于默认指控。
这一手连消带打,她不仅解了自己之危,顺手还将他推落神权王座,这只母狼,早就开始怀疑克烈,怀疑娜塔的孩子,故布疑阵,诱敌深入还不罢休,还要拉扯上他,一举将所有不利于她的敌人,全部一网打尽。
活佛收受贿赂,勾结火狐族长,陷害大妃谋刺大王……果然令人难以想象的狠!
达玛垂下眼,粗重的喘了口气……草原的未来,当真就这么注定要被这女人摆布了么……不……不……
“大妃,火狐族长并没有王位继承权,就算娜塔孩子是他孩子,以后继承王位,可我草原王位承继变数很多,不容易等到孩子长大,他犯不着这么冒险。”白鹿族长突然提出异议,“活佛就更没有必要为火狐族长这么做了。”
“是啊……等不到孩子长大,那么现在,该是谁呢?”凤知微笑得意味深长,突然道,“咦,加德哪里去了?”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先前最早出现现大王中毒,又提醒牡丹大妃查问凶手的加德,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青鸟族长脸色变了变,赶紧挥手命属下去查看,半晌那属下匆匆奔来,在青鸟族长耳边说了几句,青鸟族长脸色立即变了。
“不用担心。”凤知微看着他的表情,微笑着道,“我的护卫已经封锁在外围一线,另外调动了部分王军随时注意着加德的动向,他点了他的两万人刚一出营,我们便带着大王令箭给迎上了。”
随着她的话音,远处隐约有纷扰喧嚣之声,青鸟族长眉头一紧,和白鹿族长匆匆奔下高台,去指挥王军镇压加德去了。
“大家现在应该很清楚了。”凤知微示意高台下的护卫让开,缓缓在台上走了一圈,道,“原库尔查族长之子加德,图谋大王位,和火狐族长勾结,并以重金求得达玛活佛庇护,先由活佛捏造预言,陷我于不利境地,再陷害我出卖草原,试图驱逐我,避免朝廷介入草原事务,再谋刺大王,一旦大王身亡,加德立即点齐麾下两万因尔吉王军,武力围困会场,以近支兄弟身份夺取顺义王位,再给予克烈封赏——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连加德只怕也不知道,克烈的野心,绝不仅止于王的小小封赏,他要的是王位——当娜塔的孩子在他保护下生下,他便可以和自己的老丈人弘吉勒一起,再杀掉加德,扶札答阑大王‘唯一子嗣’即位,名正言顺,天经地义,朝廷草原,无人可阻,从此千秋万代,克烈大人一统草原。”
一番令人眼花缭乱阴谋,给她说得清晰明白,四周数千人,都露出恍然却又不可置信神色,草原汉子直心肠,这些弯弯绕绕听着都觉得费劲,真难为这个大妃人在局中,居然看得这么清楚。
“我说克烈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出身雪山邪门的人,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为个王位都能搞出这许多花招。”有人事后诸葛,低声嘀咕。
“哎,再多花招也瞒不过中原人啊,你看中原女子,真是厉害。”有人却在想着大妃实在是令人惊讶,克烈号称草原第一狐,到她手里竟然也不够看的。
“那大妃腰带里的毒是怎么回事……”土獾族长出的疑问。
“怎么回事?陷害呗。”
声音从地上出,听来有几分熟悉,众人回头一看,先前还奄奄一息快被毒死的赫连铮,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懒洋洋搭手于膝,笑嘻嘻看着凤知微。
“大王!”
族长们声音几多惊喜,不过凤知微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复杂的味道——十部族长,难免还是人心不齐啊,不过经过今日,想必定可安分。
将腰带轻轻解下,凤知微抬手一抛,抛在了一人脚下。
那是脸色铁青的梅朵。
“今天早晨,我们那高傲尊贵的梅朵姨。”凤知微浅笑,“很难得的曾抓住本大妃的腰带乞求,当时我们身边很多人在,都可以作证。”
“那又怎样?”梅朵梗着脖子,脸色虽然难看,嘴上却一句不让,“我碰你一下就是我下了毒?我曾经拼死救护大王,我救他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我怎么会和克烈勾结,去害你害大王?”
“你对大王的救命之恩,可不可以少说两次?”凤知微懒洋洋的唇角一勾,“拜托,我来才没几天,已经听你说了十几次,都快能背下来了,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施恩不望报,如今到了草原我才明白,原来这里,施恩是必须要加倍报还的。”
台下有人吃吃的笑,梅朵仗着当年对世子救命之恩,在草原盛气凌人,众人多有些厌烦,只是刘牡丹和赫连铮没说什么,别人自然更不敢讽刺,如今凤知微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很多人听得极其痛快。
“你少讥讽人!”梅朵又羞又恼,“我没有就是我没有!”
“你说你不可能害大王,可我也没说你害大王。”凤知微淡淡道,“你想害的,不过是我而已。我不死,梅朵姨妈怎么能做上梅朵大妃?”
“你……”
“还是问问你结交的朋友吧!”凤知微冷笑,一指被宗宸抓住,始终目光充血瞪着克烈的娜塔,“问问她给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梅朵霍然扭头,盯着娜塔,娜塔根本不理她,嘴一撇道,“看我干嘛?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事情一起做,后果一起担,没说的!”
一扭头又对凤知微道:“你说的那些,她不认我认,梅朵那天因为换屋子的事恨你,我便教了她给你下毒,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赫连铮的,什么甘州的事情,是克烈告诉我的,你们要杀要剐我随便,我就一个要求——让那混账也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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