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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马魁的身影彻底消失,汪新才问胡队长:“胡队长,这老家伙,咋回事儿?”
押送人员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马魁,汪新也快步过来,张望寻找着。听到有乘客捡到了雨衣,汪新与押送人员一起,拨开人群,在人缝中如飞针走线,朝着前面穿行。
胡队长立刻斥责汪新:“别一口一个‘老家伙’的,小汪,你俩的事,我们都清楚,是个误会,这也叫不打不相识。马魁当年也是铁路刑警,那可是咱铁路公安头一号的反扒高手,哦,跟你爸,也是老相识了……”
两位押送人员,急追了上去,接连撞到乘客身上。几个正在熟睡的乘客被惊醒,车厢里一下就乱了,热闹非常,你一嘴我一嘴地吵了起来,吵闹声和孩子的哭声混成一片。
人过留痕,关于马魁,关于那十年,关于过往,众所周知却又不为人知的那些事情,能够讲述的早已讲述,沉入心海的,还一动不动地躺在海底。
马魁依旧我行我素,在混乱中往前走,却没有减缓度。他的手从一个熟睡的妇女头上拂过后,手里多了一枚卡,那妇女毫无察觉。
每一处经历,都是人生标记,酸甜苦辣咸,各有各的味儿。
乘客大呼小叫,马魁从头至尾都没看他一眼。乘客见马魁置之不理,怒火中烧,冲过去就拽他的胳膊。马魁已经察觉到,一闪身,那乘客抓了个空,一个趔趄撞到另一乘客身上。那乘客更加愤怒了,高呼:“你给我站住!”
汪新抬头看了看天,大好阳光。
正在巡查的汪新,听到乘客的喊声,回头看了一眼。马魁没理那个乘客,低着头朝前走。
宁阳火车站的站台上,汪新提着工作包走着,忍不住又想到了马魁,想到胡队长讲的,十年前列车上的那伙惯犯……他在内心消化着那些人和事儿。
车厢里拥挤不堪,没有座位的乘客,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地挤在过道里。马魁跨过一个坐在过道里的乘客,故意踩了他一脚,这乘客疼得喊了一声,骂道:“没长眼呢!”
当时,蒸汽机车正在缓缓进站,马魁追着小偷来到餐车,小偷打开一扇窗,准备往外跳,马魁把他拉进来,两个人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小偷的两个同伙跟过来大喊:“警察打人了。”
马魁瞄了一眼车窗外,要起身,身边的押送人员立刻警觉地问:“干什么?”“上厕所。”马魁说着站起身,雨衣搭在手上遮着手铐,朝车厢连接处走去,身边的两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有了两个同伙的加入,小偷胆气顿时壮了。趁着马魁分神之际,小偷冲进了列车厨房,关上了门,从里面锁上。马魁用力连踹带砸,破门而入,厨房里空无一人。他看到窗户被抬了起来,忙走过去探头一望,现远处铁轨旁躺着一个人。
十年前,说起马魁,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十年说是一瞬,又像是整个人生都过去了。此刻马魁心里五味杂陈。十年时间,沉底的还在深埋,浮出的还在酵。
小偷的两个同伙,看到这情形,互相递个眼神,疯了似的大声呼喊:“警察杀人啦!”
一位押送人员掏出警察证,在汪新面前亮了一下。汪新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朝前走去。望着汪新离开,押送人员看着那个要酒喝的男人,暗讽道:“马魁,你还真是个人物。”
这次事件影响很大,小偷跳车逃跑的时候摔死了。可是,他的两个同伙一口咬定,是马魁把人推下车摔死的。就这么着,马魁因为过失杀人罪,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那人毫不示弱,立即用胳膊肘顶了回去:“干什么,有话说话,别动手!”这一来一回,纵然他们很警惕,汪新仍看清了那人手腕上的一副闪亮手铐,尤为扎眼,便问道:“同志,麻烦看下您的车票。”
汪新清晰记得,胡队长讲到这时,那愤愤不平的神情。都是同事,在警察这个职业里,最不缺的就是感同身受。
旁边一人用胳膊肘顶了那人一下,呵斥道:“吵什么吵,老实待着!”
说起从前,胡队长的表情很沉重,汪新作为听者,都能感受到压抑的气氛。后来,胡队长的情绪上来了,铿锵有力地说:“十年来,马魁一直给上边写上访信,可一直没有结果。直到三个月前,死者的两个同伙,因盗窃落网,人赃俱获,他俩为了立功减刑,就把十年前冤枉马魁的事情供了出来。可是马魁却不知道,那天他趁雨夜逃跑,是要亲自去上访。其实,他是被平反专案组带到咱们这儿来,重审案情的,他的案子属于冤假错案。”
“我要喝酒!”这一问一答让汪新愣住了。
直到走到火车近前,汪新还在马魁的往事里翻腾,思绪万千。而此时的马魁,站在站台上,穿着一身警服,望着眼前的一景一物,眼眶微红。终究是热爱这份职业,远远过自己的生命。
“你要喝水?”
热爱,是最一无所求的期待。
汪新走着走着,突然站住身,三个穿雨衣的人,默默地坐在床铺上,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汪新见并没有异常,转身欲走,中间穿雨衣的那个人,冲他做了个要水喝的动作。
汪新站在马魁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无奈又带着愤懑。见汪新走过来,马魁瞥了他一眼,两人都不想跟对方说话。
车厢内,汪新仔细地巡查,他打量着床铺上每一个熟睡的乘客,鼾声不断传来。看到有乘客的被子掉在地上,他捡起被子,给乘客盖上了。
“老马,你在这看啥呢?马上要车了。”最后,还是汪新忍不住了。
牛大力憨憨一笑,老蔡控制汽门,火车开始减。火车缓缓从铁轨上驶过,前方是一条长长的弧形弯道。
马魁斜睨汪新一眼,斥责道:“老马?是你该叫的吗?没大没小。”
“你那点小心思,我一摸一个准儿。”老蔡看着老吴和牛大力你一言我一语,说:“年轻人心气高,是好事。”老吴说:“那也得实打实地干出来。”
“那叫你啥?马叔?师傅?马警官?您挑一个。”这会儿,汪新就显露出少年心性,调皮起来。
“我哪有那本事。”
“随你。”马魁撂下这两个字,就上车了,汪新也紧随而上。
老吴望向牛大力:“炼成灯泡眼,好坐我这儿呗?”
马魁在车厢里巡查,从厕所到座位底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汪新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跟在我腚后,你是在查我吗?”
牛大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那我也得进炼丹炉里炼炼去。”
“我查您干吗?您又不是犯人。哦,对了,您在劳改农场待了这么些年,乘警队的好多规章制度,都跟过去不一样了,很多事儿,也不一样了,您有不懂的就问。”听汪新这么一说,马魁笑了笑,点了点头。汪新沉默片刻,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就靠这俩眼吃饭,不好使不行啊!”老蔡转头就对牛大力说:“大力,瞅见没?这火车,不是好开的。”
乘客们纷纷上车,人潮涌动。这上车的,是去一节节车厢;下来的,奔着各自的前方。人在旅途,茫茫人海,各自寻找,各自忙碌,各自的脚步丈量着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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