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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刚才还对赵元贞有几分好感,现在的宋竹可就完全换了一副心思,她就像是一柄还没有出鞘的匕首,竭力遮掩着自己的锋芒,寻思着瞥了赵元贞一眼,眨眼间就已经下了决定,口中漫不经心地应着,“我呀反正只管读书,别的什么也不管,姐姐说的这些,我都得回去问了以后才明白……”
不能把她给得罪了,得留个话头,以便日后再行套话……她想:今日就先到这里,且回去问过阿娘再说,她若想对二姐不利……看我怎么收拾她!
第9章收徒
宋竹在脑中喊打喊杀时,萧禹却正在宋先生身边服侍,他今日客串了一把司茶童子,为宋先生和从兄调和着深绿色的茶汤,他不敢扰了两位长辈说话,只是暗自关注着茶水上的白沫,在心中惊喜地暗叫:“呀!咬盏了……”
只可惜,这不可多得,‘冷粥面’一般的汤花美景,并不为正在对话的师徒二人所关注——宋学既然提倡简朴,就注定不可能爱好斗茶这样奢侈的活动,宋先生只是漠不关心地扫了茶盏一眼,便对萧传中说道,“……你尽管放手去做吧,茅成人那边,无需在意了。”
——成人是茅立的字。
“谨遵先生指教。”萧传中压了压身子,“弟子这回过来,也有报喜的意思——今日上午茅成人已经把两千贯亏空如数填补上了,如今有了先生这句话,弟子明日就接印入衙。”
“才两千贯?”宋先生的眉毛斜飞了飞。
萧传中一笑,“查出来是两千贯。”
萧禹听着从兄和宋先生含而不露的对话,也在心中暗自思忖:两千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按茅立的做派应该是远不止这个数,只怕是将之前刮地皮的所得全都填进去了,才有两千贯这么个多少还在合理范围内的数字。——也算是茅立还有些脑子。要知道一般县衙结账,账面很少有天衣无缝的,新旧任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嘻嘻哈哈的,总能抹掉些瑕疵,可这一次萧传中的幕僚压根没给茅立面子,帐查得无比严密,若是之前没有往里填补,查出个五六千贯的数字,只怕连陈参政都未必会保他。
只要一想到茅立因为提亲失败怀恨在心,便大肆搜刮百姓出气,顺带着以自己的出身夹裹宋先生,意图使他坐视家乡父老被人鱼肉□□,萧禹便对此人殊乏好感,不仅仅因为其荒唐暴虐,也因为他实在愚蠢得让人讨厌。
想要仗势压人,也不想想自己招惹的是谁。这宋先生也罢了,毕竟当日回乡是受党争连累,即使有个好学生,在朝堂中多少也是气弱,不能和陈参政比较。可他二十七哥难道就是寒门子弟?别人怕陈参政,萧家却未必会有所畏惧,这茅立竟把二十七哥看得小了,真是自寻死路。
这不是,都不用二十七哥出手,宋先生一封信去,陈参政背过身就把本来安排好给茅立的差遣给换了人——原本茅立是大有希望入户部为主事的,如今却只能去京中守阙等实职,少了陈参政这个靠山,谁知道下一个缺什么时候有?更别说北党上下陆续也将听到风声,原本的同乡同年,只怕是个个都着紧要和他划清界限。本来前途一片大好的少壮派,转瞬间便成了官场上的死人——这一切,也全是他咎由自取,完全是愚蠢的代价!
既然已经决心要入书院读书,萧禹就很有主人翁精神地把自己代入了书院的角色,他知道陈参政还写信来和宋先生切磋学问,心中也觉与有荣焉:这对于张着清凉伞的宰执而言,可是不寻常的柔软态度,宋先生有面子,可不就是宜阳书院有面子?他萧禹在宜阳书院读书,自然也一样跟着有面子……
满心胡思乱想,萧传中谈起他的时候,萧禹差点都没回过神来,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小名,才猛地一机灵,悄悄地拉长了耳朵,听堂兄半是解释半是请罪地数落他,“……自幼娇养惯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人也实在,憨憨傻傻的时常闯祸,前回樱桃案还没销呢,这就又闹出了闯入女学的乱子……”
此事早已经传遍了全城,书院中也没拉下,宋先生怎么可能没有听说?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毕竟还小,也都是小事,玄冈你待弟弟有些苛刻了。”
不能不说,萧传中的策略还是挺管用的,本来对宋家态度有些随意的萧禹,被他作了几次,现在对宋先生已经是抱着仰视的态度了,一旦感受到了宋先生和蔼亲切的态度,他心中自然而然便涌上了一股淡淡的孺慕之情:虽然说不上到底好在哪里,但两次和宋先生对话,不论是第一次向宋先生解释自己冒名送樱桃的事,还是这一次解释闯入女学的事,宋先生的言谈举止,都令他如沐春风,有种说不出的喜欢和崇敬,尽管他也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可这份优雅,却似乎是连他萧禹都没法学来的。
“是先生太宽和了。”萧传中有几分大胆地说。
宋先生也不生气,他呵呵一笑,“难道要再严些你才开心?玄冈,你们是不是一族的兄弟?阿禹别是抱来养的吧?”
一句话说得屋内三个人都笑了,宋先生方才转身对萧禹道,“你也坐——坐。”
萧禹谦让再三,这才不好意思地在兄长下首坐下,宋先生思忖了一会,便笑着对他说,“其实,按说孔圣有教无类,我这宜阳书院的山门,也应该对所有想要入读的学子敞开,不该还分了贵贱——不论是瞧不上富贵人家,还是瞧不上寒门子弟,都是失了孔圣精髓。是以你也无须担心,生怕自己出身富贵,教授们就会有什么偏见。只要能守书院的规矩,安心读书的,就都是书院的学生。”
这番话粗听莫名其妙,但却令萧禹放下心来:这些日子在驿馆,他听说的都是宜阳书院鄙薄富贵的事迹,虽然也知道只有这些和富贵人家的冲突,才会被旁人当新鲜事儿传诵,但心底依然不免有些惴惴,就怕书院对富贵子弟有所偏见,宋先生也不知是否看透了这一点,第一句话就说到了萧禹的心坎里。
“然而,”宋先生话风又是一转,他和蔼地望着萧禹,仿佛是在为他担心。“这也不是说书院内便是一片熙和……这读书郎之间你追我赶,彼此不服气的心思,我们当教授的也很赞成。你吃亏就吃亏在系出名门,有个好祖父,又有玄冈这么一位好兄长,盛名之下,书院同侪对你的要求,自然只会更高。——你在后山闲走无意间进了女学,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偏偏是你,偏偏玄冈又是刚上任的父母官。我只为你担心,入读书院以后,你是否能受得住师兄弟们明里暗里的考校。”
他说得委婉,其实话中意思萧禹一听就明白了:宋先生担心书院同学以为他是个愚蠢的关系户,入读书院只因为兄长的关系,本人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他是担心萧禹被同学们排挤。
说到底,还不是要怨您家中的粤娘?他心中嘀咕,面上却是恭声道,“弟子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请放心,弟子自当苦读不懈,不去理会那些风言风语。”
他本来还想捧上两句,说什么‘躬行苦读,寻孔、颜乐处’这样的话,可萧禹现在也渐渐明白,宜阳学派不喜花言巧语,比起没学问,只怕宋先生更介意的是没学问还要吹水硬撑,因此这些话都被他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去,留下的只有朴实无华却又诚恳由衷的承诺。
宋先生似乎也被打动,他兀自沉吟不语,一旁萧传中终究是萧禹的从兄,也求情道,“弟子以为,阿禹入读书院,交际环境差些也无关紧要,只要能坚持下来,即使学不会先生的天人之学,好歹也能磨砺磨砺他的心性。”
宋先生闻言,便扫了萧禹一眼,含笑道,“你从兄所言,倒是不错,可你能坚持得下来吗?”
萧禹被宋先生一激,豪气上涌,一挺胸膛,朗声道,“弟子一定让先生与兄长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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