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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魏青锋占据的听风亭果然常年大风不止,立在亭中,便听得耳边长风呼啸,眼前云浪翻卷。
陈长安当前走入亭中,一路上言语不多的大红衣也步行而入,倒是心思无从猜起的苏小娘,只站在亭外笑笑,并不靠前。
有着她站在亭外,一些听信传闻赶来青眉的,摄于她那绝非寻常人的容姿身段,都自觉绕过听风亭,要么前去水潭凑个热闹,要么继续攀登石阶。
陈长安乐得清静,站在亭中看了一会。
亭外烟云浩瀚,长风吹过,云海翻卷至两侧高峰,便如惊涛拍岸,端地是一幅波澜壮阔的大景象。远处又有寻常不易得见的白羽仙鹤,绕飞翱翔于几千丈高峰,更显仙山气派。
红衣陈太平此刻走至亭前栏杆处,亭外大风吹起她衣袖,一身红衣飘摇,她看向云海,缓慢开口,声音落在风声,飘入陈长安耳朵,问他:“解气了?”
陈长安笑了笑。
自学宫大比之后,他困守顾南楼,一直活在各方势力压迫之下,三品神游,四品离窍,六品圆丹,夜照司,自在天,无不高高在上。他这颗小棋子,面对这些人,得时刻小心谨慎,仔细揣摩言谈举止,生怕一个疏忽就此万劫不复。
人生在世,多的是不快意,可命如草芥的陈长安,许是见到李道昌一剑划开九天,剑斩神佛的壮阔气象,心底便多了几分不甘。
六千里路,身侧有一个朱厌,已经足够让他如芒在刺了,再加上一个妖娆妩媚的苏小娘,不甘之处,便起了怨气。
于是明明能出手吓退魏青锋,陈长安却选了恶毒手段,断去男人的身家性命,刻意结下死局。
他吐出憋在心底一口气机,看向红衣翻飞的高贵背影,再笑时,就要温润如玉的多,“师姐,当初夏妙嫣曾与我说过,闻一言而色怒,拔刀溅血,不过是匹夫手段。可就算侥幸得了甲子,我也终究学不来大人物的心思手腕。说句真心话,我方才出手是夹了些私心杂念,可师姐这样的仙子,那个魏青锋多看一眼,我都觉着不快意,便唯有断去他的秽根,才觉心底清静了些。”
陈太平闻言转身看他,那张笑容温和的脸上,并无一丝纰漏。
她淡淡哦了声,没为陈长安最后半句不着痕迹的溜须而意动,依旧是临山崩而色不改的清淡神色,平静道:“我还以为你是借题挥,刻意给离州找麻烦。宣宁府五千人的精锐府军,再加上五品境的游击将军,这个麻烦并不算小,可也不谈不上多大,确实适合你用来试探一下离州的底气如何。”
陈太平直截了当拆破他的心思,陈长安也不辩解,呵呵笑道:“师姐啊,我先前说过,我最是怕死,更怕死得稀里糊涂。我对别人总是小心戒备,仔细揣摩,可唯独对师姐你,觉着不必刻意掩藏和推敲什么。师姐,我只是想知道,你们都把我当谁了?公子?”
大红衣清心淡泊的眸光微微闪动,没再看他那张俊美皮相,转身重新看向云海。
此时日落西山,风卷云涌间更显斑斓,她眸光中有着陈长安所不知的神采,开口轻声道:“以你的剔透心思,肯定早有所推测。朱厌也好,苏小娘也罢,之所以愿意对你笑脸相迎,无非是你长着那张脸罢了。”
她此刻于听风亭内,微微吐露些许隐秘,“二十年前的雪夜,公子降世,瞬息之间觉灵点窍、片刻后通幽筑蕴、再一弹指圆丹化婴。那时候我就觉着公子将来必定如夫人一般,能够光耀天下。可后来一场大变,公子销声匿迹二十年。陈长安,你如今这张皮囊愈像夫人一分,这世间等着公子现世的人,落在你身上目光便会愈多一分。少不得好奇打量,勾引试探。”
陈长安记起穿越过来后,林玄机每每勾起他下巴时,说的那句话。原来很多时候,她眼中看着的,并不是自己。
陈长安声音平静,“这样啊。”
并无多少失落。
其实他心底对那位离州公子,是有些许艳慕的。
不在于朱厌、苏小娘乃至林玄机陈太平这些绝色美人对他的心心念念,而在于即使他销声匿迹二十年光景,无论生死,这些人依然还在二十年如一日的等待。
陈长安自老仆死后,孤苦无依多年,早就明白,人情薄如蝉翼,真心更是难得,如他这种井底蟾蜍,死了便就死了,绝不会有什么人掉一滴泪。
或许这世间,唯有去了京都的宋青瓷会有不甘心吧。
但也不会哭的。
提线木偶,悲喜都不会是自己的。
不知何故,此刻的他,竟是有些想念小娘子了。
明明相去六千里,明明并不是很熟。
陈长安嘴角泛起丝苦笑。
大抵是这世间,蟾蜍也好,木偶也罢,都不过一个可怜人。
离州大红衣开门见山说完这些,没去在意陈长安心思到底如何,继续点破其中玄机道:“苏小娘好胜心极重,早些年输给朱厌后,一直心怀嫉妒,更何况你除去骨相年龄不符,境界修为相差悬殊外,皮囊极像夫人,又在朱厌身边。以她的性子,自是要施展手段,将你抢过去的。不过,你放心,纵使她们有着自己的私心杂欲,却也不敢伤你分毫。”
陈长安握住玄离,回看了眼亭外笑吟吟的苏小娘,低声笑道:“明白了。”
大红衣开诚布公讲出这些,陈长安心底便少去许多芥蒂,至于其中到底真假如何,如陈长安方才所说,他唯独对大红衣,不愿去过多猜测。
又在听风亭站了会,陈长安终是循着体内符篆的气机牵引,朝一侧外,百十丈远的水潭走去。
大红衣落后他几丈,苏小娘跟在她身边,走出几步,忽然嫣然问道:“太平啊,他真的不是公子么?”
陈太平神情淡泊,没有搭话。
原袖遮朱珠,如今的苏小娘盯着陈长安背影看了一会,媚眼如丝,声音却是冷冷森森的,“要不是公子的话,那我可真想剔骨搜魂,看一看,他那张越来越像夫人的皮囊下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陈太平眸光平静,沉声道:“陈长安不能死。”
苏小娘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她对陈太平并无多少敬畏,走在她身边,言笑艳艳道:“陈太平,你可别忘了,你是离州的大红衣。”
离州,是公子的离州。
大红衣,也只能是公子的大红衣。
陈太平眸光不动,无喜亦无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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