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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肃说到做到,曹姽一天两餐只见豆子不见其他,她行囊又尽数遗失在山崖下,崖壁陡峭,且曹姽隐没身份,断断没有指使他人的立场,康肃也并不愿意自己麾下兵士去冒这种不必要的危险,因此曹姽起头两天真真只能拿豆子拌酱果腹,而且还得省着吃。
康肃趁着空闲也会去看望一下,曹姽初时还会耍两句嘴皮子,可惜早已是底气不足。腮帮子磨得酸痛,饿极的时候只能艰难地咀嚼着坚硬的豆子,她也不听康肃关于军营内粮食短缺的鬼话,虽既没有抗争,到底也没有求饶。
不过两天,曹姽原本白皙粉嫩的脸就因为饥饿缺食而憔悴泛黄,大小虎更是面带晦涩,只有蔡玖可以仗着男身,进出之间夹带些私货,但大多都是干菜及麦饭等物,曹姽别说吃了,更是见都没见过,又怎能毫无顾忌下口?
康肃深知曹姽性情高傲,无论如何不会拿绝食和自己相抗,归根到底不过是成长于锦绣堆里,粗食糙饭无法下咽罢了。但他不能坐视不理,即使曹姽本意没有绝食的意思,这样下去必定也会形销骨立,于是后一日大汉阿揽出现在帐子里的时候,又如曹姽到营的第一天那样,陶碗堆满了食案,酱汤、麦饼重又添上了。
曹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曹家家教甚严,她虽不是集贤阁里循规蹈矩的弟子,却也是太师王攸教出来的,学不来前朝司马衷那个白痴说出“何不食肉糜”这样遗笑千年的蠢话,但是饥饿是什么滋味,食不下咽又是怎么样的滋味,曹姽两辈子来却委实都没有体验过。这番落在康肃手里,倒也体验了一把民间疾苦。
阿揽一进来,就觉得帐中颇有风声鹤唳之感,三个下人站在角落里,坐在胡凳上的那个虎视眈眈的小魔星此刻并不动,与其说她对康乐公有所忌惮,不如说她现在食不果腹、无力再战罢了,可那双眼睛却像森林伸出亟待觅食的小狼,尖牙已经感到了血液的芬芳。
阿揽放下东西,并不废话,曹姽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食案,喉头埋在衣领中暗暗滚动了一下,却鼻子轻哼一声,头转到了一边去。
大虎见公主没有拒绝,也不像上次那般为难,就上前接下了陶盘,曹姽回头看的时候,人却已经不见了,这么个山一样的大高个,动作之间却是端的灵巧,曹姽上回早已领教过了。
即便今日添了菜,落在曹姽眼里依然乏善可陈。酱汤太过咸涩,麦饼干瘪得和冬日里的树叶子一样,曹姽勉强咽了几口,又情不自禁去掏枕边装着逐夷酱的陶罐,失望地发现里边空空如也,好几天前就已刮得渣都不剩。
但是今天的转机代表康肃的态度有所松动,入夜以后,曹姽眼睛骨碌碌乱转,瞄着外头倒映在牛皮帐上来回走动的人影和此起彼伏的呼喝,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康肃治军极严,前日大雨渐停后,曹姽的帐子处在后营,杂声极多,她夜晚睡得极不安稳。而相对的,除了这些后营杂务的喧闹之声,兵营却是极为安静的。
而此刻却极为不同,传入帐子的声响虽空朦,却透着雄浑的力道。
曹姽看看蔡玖和大小虎,慢慢挪到帐门前,偷偷掀开厚重的门帘,发现平日守卫的四个兵士如今只剩一个,呼啸的山中夜风卷入帐内,夹杂着火油味和一股粗冽的腥膻的汗气,有那么一刻,曹姽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辽东的草原上。
远处军营中央的篝火熊熊燃烧,几乎灼到了天上的星子。那股气味来源于山腰空地上百个裸着上身的兵士,他们围成圈,朝着圆圈中央的二人,喊声震天。
阿揽和呼延莫精赤着上身,双肩宽阔、肌肉贲起,一人头戴小冠和面具,一人脑门上绑着根箭,双臂缠了红绸,均作出角抵之姿,身上被篝火映照得呈现一种油亮的古铜色。其中呼延莫是出了名的力大无穷,边上拱手而立负责判定的孔豚才挥下手臂,他就如一头蛮牛一般冲了上去,却在近身时候一弯腰,就势牢牢抱住了对手的腰腹,想要将人冲翻在地。
对手也并不是一击就倒的孬货,阿揽就着冲力往后滑行两步,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深深的凹痕来,又牢牢站住,周围的呼喝声更大起来。
人的斗志在这种场合完全被激发,阿揽一只手狠狠按住呼延莫的肩背,屈膝就往他小腹顶去。呼延莫也不示弱,腾出一手来掐住了那只脚,闷着头大吼一声,就着抱腿的姿势将阿揽半个人整个举了起来。
只要其中一个人在这时候失去平衡,胜负就会揭晓,而一脚离地的阿揽此时明显处于劣势。可无论呼延莫如何用力,对手的另一只脚就像生了根一样,呼延莫自始至终全靠蛮力而搏,但蛮力此物全靠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屏住的一口气一旦泄出,阿揽就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他攀住呼延莫的背,胳膊更用力地扭压对方颈项,待呼延莫憋不住开始喘气之时,使出“摔胡”之技,抱住他往地上一滚,呼延莫气一松,就被阿揽牢牢压在地上,不过他力气非同小可,犹如困兽犹自挣扎,阿揽几番都差点压不住他。
只是呼延莫上场就全盘押上,不如阿揽懂得保存实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来回扭动一阵,就只好四肢摊平认输了。
阿揽这才松开手,把弃置在一边的军服捡起搭在肩上,走过去轻轻踢了一脚在地上喘气的呼莫颜,只是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他自己也不太好过,吐纳了几下才道:“起来,刚才那劲儿到哪里去了?”
旁边就有人起哄道:“呼莫颜,以后力气可得省着点用。”
众人都笑起来,呼莫颜也不懊恼,身子底下泥石硌着背不舒服,他稍躺了下便起身,抹了抹脸干脆认输:“在岭南的时候,我等就认了你做老大,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
军中力气第一的呼延莫都输了,旁人也不敢再轻易挑衅阿揽,只是脸色都带着跃跃欲试。呼延莫还想鼓动阿揽下场,他却已经重新束好了腰带,低声说道:“康公还交代了事务。”他意有所指地抬首看看那座孤零零的帐子,呼延莫立刻心领神会,可他无论如何没猜到这回输得可惨,又听阿揽道:“昨天山里带回来的东西呢?拿出来。”
无怪乎阿揽严阵以待,因为那位康公都讳言身份的贵客,实在不大安分。若不是太过不敬,曹姽在这群老粗眼里干脆就是一只过于灵活而棘手的老鼠。
果然,此刻曹姽见角抵换人上场,场面越发热闹。她一缩脖子退回帐子里,不是她太胆小,而是直觉方才获胜的那人,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仿佛利剑一样直射过来。待那人走远,她才趁势将帐子外守着的唯一的倒霉兵士制服了,拖进帐子剥了衣服捆了起来。又令蔡玖乔装扳得像模像样,重又站到外面去。
另一厢,因为小虎受伤,曹姽打算把她留下,她自己换了小虎的粗布使女服,又领着大虎收拾了些仅有的细软,两人掩在夜色中,就往后营深处而去。
阿揽擦了个身从草棚出来,眼见夜色深浓,心想该再去那顶帐子看一眼,再行向康公禀报。他远远一眼就看出那个守卫不对,康肃手下的兵士原该站得更直更挺,不会这样有形无神,他默默地没有打草惊蛇,入内看到床榻上的一个隆起,帐内也没有其他人。
榻上的那个被中的人形微不可查地颤抖,阿揽轻叹口气,使女遇事毕竟胆小,不像那人还能咬牙装腔作势。
他假装没有发现,出了帐子打量一圈,目光锁定在了后营那处远离岗哨的木栅栏附近,那栅栏少说快有二人高,大虎正两眼含泪地站在底下,想把肩上的曹姽顶出去,落在阿揽眼里,仿佛两只滑稽的猴子。他笑了一下,越人敷在脸上的油彩还没有完全褪尽,此时看来甚至带着狰狞。
大虎声音都哆嗦了,细弱着嗓子问:“公……公主,你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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