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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慈未曾计算过自己一日要说多少话,若是这一日多在修行,有时甚至可以一句话不说,但秦凤羽对这千句之约却很是痛苦,每每忍不住要和阮慈聊天,两人聊起来了,她又觉得话说多了心疼。阮慈便问她道,“那你从宗门过来时怎么办?”
秦凤羽道,“那时倒好办了,通常都在赶路,我是一个人来的,路上没人说话,每天我都找一个时辰,和自己把这一千句说完。你别说,我习惯将修行感悟说给自己知道,因为只能说一千句,非得深思熟虑不可,总觉得比平日里更有所得。”
她语速飞快,将一整句话说完,连个停顿都没有,阮慈想问,若秦凤羽只要一口气不停说下去,是否说一个时辰也只算一句,但很快忍住,筑基修士已经超脱凡人的范畴,只要灵气供应充足,便是不喘气也不要紧,秦凤羽可以永远说下去,也只算一句,受到伤损的是阮慈自己的耳朵。
“我是在想,若此地对我们来说永远是幻觉居多,那么它对我们也就不存在任何危险,”她换了个话题,“瞧,我们现在走在路上,便只有这路是实在的,那山野间的猛兽也不会来搭理我们,在恒泽天内,只需要防备旁人的袭击也就够了,那这般说来,有羽娘在侧,此次恒泽天一行,对我来说岂不是安全得很?”
秦凤羽笑道,“若此地对你来说,永远都是偏向于幻觉,那么你该如何去收取恒泽玉露?不过,你这话其实也不算太错罢,只要我们不泄露身份,也不去夺取恒泽玉露,那么这一行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那对我们来说,也就等于是白费了数年时间,以及师门给予的宝贵机会。未能立功回去,门内除了月奉之外,便不会有额外下赐,你要修行,便只能靠师祖养你了。”
阮慈想像了一下,蹙眉道,“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
秦凤羽偷笑道,“师叔,这里是洞天内,你就是说师祖的坏话,他也感应不到的。”
两人谈谈说说,很快便出了城门,恒泽天占地甚广,城池处处,中有山野相连,也有许多异兽精怪生存,地理之广、之丰和外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过阮慈和秦凤羽此刻依然没有融入环境,山野中的异兽对她们视而不见,两人很快在半山腰处找到了许多青石——这些青石并未蕴含灵力,分明就是路边可以随意拾取的石头,若不是那些幽影居民有意交易,这样的石头肯定是买不到任何货品的。
“你说,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
虽然已找到青石,但两人都捡不起来,秦凤羽也不着急,在半山腰处找了个空地,拉着阮慈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道,“难道真是因为我们说中了他们的来历,是以便能从恒泽天带走更多东西?”
阮慈道,“若我是他们,我也想要尽力传递出我有的东西,在这世上留下更多我的痕迹,毕竟留在此地的,只是我的一个印痕,真正的我早已不存,如今的我,只是过往存在的证据,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把我存在过的痕迹散布出去更重要的事呢?便是能多对一个现世修士产生影响,对我来说,我在这世上也多一人惦记。”
秦凤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若是能传承下道统,那也许有朝一日,我这道统出了道祖,还能把我从虚数中凝结再造……”
虽然这希望极是渺茫,但倘若那炼器师传艺时有了这么一丝念想,那学全了的秦凤羽便要承接这么一丝因果,她只是看看热闹,蹭一点是一点,要说因果,便是一丝也不愿沾染,更何况,谁也不知恒泽真人为何会死在这里,若是死在大道之争中,这道统和如今七十二道祖中不知哪一系曾有嫌隙,这般的因果岂是秦凤羽能承受得起的?
这些思量,便是不说明,两人也都能思量清楚,说到这里,秦凤羽也是自失一笑,道,“终究是孟浪了,唉,出门行走,一举一动都是千般因果,真要计较,也计较不来,只是此地到底干系重大,有什么因果能横跨两个宇宙,也实在吓人,一时胆小了起来。现在想着,却又跃跃欲试,很想接过这道统,想来定会很好玩。”
她有时会将心中思绪毫无保留地说出,便像是和心底独白对话似的,刚说完了,又驳斥自己,“秦凤羽啊秦凤羽,恩师道途已绝,你身负他洞天之寄,怎么能只因为一个好玩,便做出这么无益的事情。”
阮慈被她逗得直笑,又和秦凤羽轮班休憩,凝练灵力,秦凤羽听说她转眼已是筑基四层,也很是羡慕,笑道,“这就是有大气运在身,短短几个月功夫,便跨越了三四层,便是我当年也没这个造化。”
她筑基九层圆满,不过用了短短八百年,自然也有一番际遇,只是在阮慈跟前似乎不太够看而已,秦凤羽让阮慈多修炼,“你是器修,青剑自会为你精粹灵气,不似我们,在这里要吸收灵气,事倍功半,远比在外界吃力得多。”
阮慈进入恒泽天之后,已有感觉,这里的灵气并无道韵,但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味道,她可以直接吸纳,但速度也并不快,唯有东华剑,在这里如鱼得水,输送灵气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她暗抚着手镯,思忖道,“连道韵都没有了,看来,洞阳道祖虽然将琅嬛大天笼罩其中,但却也没有将其完全掌控。琅嬛天毕竟是五行道祖从旧日宇宙携来的大天,这些旧日宇宙残留的洞天、宝物,除了同样有旧宇宙根底的修士之外,无人能够掌控。”
她不由缓缓吐出一口气,比刚才又放松了一点,心中暗自思忖着自灭门以来,随着见识渐广,心中逐渐养成的许多思绪,只是此时实力低微,想了也是无用,有些事知道便已足够,不过片刻功夫,便沉浸入内景天地之中,物我两忘,全心全意炼化着从高台滚落的滴滴灵珠。
将灵气炼化,固然是周而复始,十分枯燥,但灵气入池,也是如饮佳醪,阮慈顺着《青华秘录》中所授密法,引入剑气,在玉池之中涤荡冶炼,如此方能将剑气和己身灵气融为一体,金丹之后以气炁炼化禁制。这引入剑气的过程,也是对神念的刺激,而那滴滴灵露又可滋润识海,神念才受锤炼,又逢甘露,如此一个周天下来,也是神清气爽,不过再看那第四层高台,只是多筑了微乎其微的一丝而已。
修道难,不但难在争斗之中,生死一线,谁也不能将命运完全掌握,也难在这修行的枯寂和艰难,尤其对阮慈而言,再炼东华,得神剑反馈,无疑要比自己这样闭门苦修来得更快,生死搏杀之中的感悟也一样宝贵,但她亦不肯放松了行功炼法,毕竟东华剑残余飘渺难寻,而己身修行虽然慢些,却是踏踏实实,只要肯花费功夫,就能看到进步。
功行不知多久,气势场中突觉有人扰动,乃是秦凤羽气机,阮慈暂且收了功法,将神念放出,道,“有人来了?”
“是,有两个人往山上来了,”秦凤羽道,“应该是恩宗弟子,我们前去会会他们。”
有她这个筑基九层的大高手在,只要不是被数百人围攻,恒泽天内也没什么险地,阮慈跟着秦凤羽掠往山脚,果然见到两个修士,穿着右衽服饰,说说笑笑往山中过来,两人的神念应当都很是有限,阮慈两人到了近前,他们方才察觉,连忙摆出戒备姿态,但防备在阮慈看来,也是漏洞百出,不是她一招之敌。
不过她们在这里等了两日,倒并不是为了截杀这种无辜路人,秦凤羽有千句之约,不愿在这种事上花费唇舌,冷若冰霜地站在一边,阮慈道,“两位道兄,不知可否帮我们一个忙,我们自有灵玉相酬。”
双方修为差距过于明显,两个修士战战兢兢,不敢反抗,随着她们回到半山腰,将青石收起,阮慈又将他们带到城内灵器铺中,示意那人用青石购买面具。
那伙计收了青石,将面具递给小修士,小修士又转递给阮慈,这回她便能抓住这面具了,可手指试着触碰其余灵器,却依旧是穿了过去,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秦凤羽命一人拿了剩下的青石,过去寻炼器师,试着用青石买下炼器之法,如此银货两讫,便不用承担因果——她到底还是喜事好弄的性格。阮慈也不做阻拦,示意那小修士跟她一起,走到其余铺子,寻找那合眼缘的物事。虽然这里的宝材,若是都可以用青石购买,对二女来说便如同白送,只需要打发中间人几块灵玉便行了,但在她看来,这种事也不能做得太多,否则恐怕会生出不测变化。毕竟这种任由一方大占便宜的好事,背后往往藏着什么陷阱。
两人看了一圈,都没有合意的,那小修士倒是逐渐可以和幽影交谈,他对阮慈道,“弟子刚才听这群人说话,还是呕呕哑哑,没有什么意义,此时已能听懂几个字,对方好像也能明白了一些我的……我的意思。”
或许是在两种语言中很难转换,他对阮慈说话时,停顿要比刚才多了一丝,阮慈望着他微微点点头,道,“若我是你,便不会说太多。”
面具已然换得,交浅也不言深,阮慈从怀中掏出十枚灵玉,算是酬劳他半日跑腿,转身去寻秦凤羽,秦凤羽还在炼器师那处看他手段,她依旧听不到声音,也无法和炼器师直接交流,炼器师只顾做事,她在旁看着,若有疑问,都需要中间人转告,那中间人已能和炼器师对答如流,相反,和秦凤羽的交流要吃力得多,阮慈看了,不由皱起眉头,待秦凤羽也学完了,同样掏出百枚灵玉打发了那小修士,两人一道往城外行去,这才问道,“若是他们继续这般下去,是否就回不到现世了?”
秦凤羽摇头不答,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九百九十七句了……”
阮慈便不再逗她说话了,这几日她都在修行,秦凤羽每日限额都在自言自语上用了,想来今日因学炼器,泰半都花在这上头了。
两人在街边茶馆随意找一处坐下,各自调息,眼看时辰就要迈过子时,秦凤羽突然猛地喘了一口气,大声道,“这本就是融入此地的步骤,他们服药之后,要比我们融入得更快也更猛,有时甚至难以自拔,到后来会完全把自己当做恒泽天内的幽影住民,若是那前往岸边的渴望未能抵过他留在这里的冲动,那他确实便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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