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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抬眼看着他,疑惑道:“太子?”
“先生,这次一别,却不知可否还有缘再见。有件事,若不趁此机会开口,或许……便再无机会了……”胤礽盯着他,五指慢慢握紧,踟蹰了许久,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实则当初还在宫中时,我便对先生……”顿了顿,终是轻叹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对纳兰容若悄然瞩目悄然爱慕的小太子。
可是他也知道,这藏在心底二十余年的心结,也是到了该解开的时候了。
胤褆来到府邸的时候,分明看见了胤祉面上的讶异,随即很快变为平素惯常的那种微笑。说温润却自是温润如玉,然而说疏离,却也是疏离异常。
胤褆并不在意,步入房中,径自便在桌边坐下。
胤祉吩咐下人上了茶,随即在他对面坐下。心底却不知,这平素同胤礽可谓剑拔弩张的大阿哥,今日来此,却有何贵干。
接了下人的茶,胤褆伸手端起,放在鼻端嗅了嗅,无事一般叹了声“好茶”,随即却忽然问道:“只怕今日来的若是太子,那奉茶却也不是下人的罢。”
胤祉微微一怔,胤礽每每来此,饮的确是他自己亲手沏的茶水。他有一段曾细细翻阅过茶圣陆羽的《茶经》,对沏茶一事可谓深有研究,只是却从不曾替胤礽以外的人沏过茶。
然而今日胤褆既然这般开口问了,或许不会是空穴来风。胤礽同自己的事,他究竟已知晓多少?
心内虽有些忐忑,然而面上却依旧如常。胤祉顿了顿,只是笑着推诿道:“泡茶一事,我可并不精于此道。”
胤褆闻言亦是笑了笑,并不点破,然而盯着胤祉的双眼却慢慢眯了起来。他复又啜了一口茶,忽然道:“纳兰容若,此人三弟可识得?”
脑中浮现出秦淮河畔,小屋前柳树下那青衫独立的影子,胤祉心头有些轻颤,以为胤褆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便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此曾名动京师的一人,我再孤陋寡闻,又岂能不识?”
“三弟可知,此人原是皇上的御前侍卫?”
“自然是知晓的。”
胤褆点点头,看着胤祉的眼中露出一抹笑意,顿了顿,道:“那可曾有人对三弟说过,你这性子,与那纳兰容若,可是分外的相似?”
握住茶碗的手僵在原处。胤祉抬眼看向他,不知他话中之意何如,然而却又似乎隐约能感觉到几分。
这话,他的确听过不止一次。
“只怕此事三弟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胤褆看着他怔忪的神色,挑起嘴角,拿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嗅了嗅,却不饮。
顿了许久,才放下茶碗悠悠道,对上胤祉盯着自己的目光笑道:“只是有一事,恐怕还未曾有人对三弟讲过。”
心内却是暗自冷笑。
他记得胤礽幼时看纳兰容若的那种眼神,就如同记得如今,他看胤祉的眼神。或许胤礽自己毫不自知,然而作为旁观者的胤褆,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原并不想使出这种略有卑鄙的手段,可是胤礽索额图倒台之后,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地排挤打压他的党人。而胤褆自视没有胤礽那般胆大,在这风口浪尖造事,却又咽不下那口气,由是便是使出了别的手段。
事已至此,那兄弟情面在这深宫之内,却也讲不得了。
——老二,你归根到底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存在于皇家的。
胤礽回宫之后,听人说及这些时日,大阿哥的党人在宫中活动,双方暗中冲突不少。心道那行刺之事,自己还未来得及算账,他如今却还这般不知悔改。念及此,胤礽面色不由得立刻沉了下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打索额图一事后直至如今,宫中僵持的气氛不仅未曾消弭,反而变本加厉。
不仅是他同康熙,同大阿哥,甚至同其他的阿哥之间,似乎也有什么不如往常了。
当然,除却胤祉。胤礽常常想,或许这便足够了。至少那容得自己暂时安置身心的桃源之地还在,便足够了。
然而这些日子,宫中需得他经手的事物却越来越繁重。或许是康熙在有意识地弥补索额图之事,或许他当真开始逐步放权,总之胤礽变得日渐忙碌。然而他虽心有感知,却不会因此而放弃暗中的各种活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已然越发看得清楚:这宫里,只有牢牢握在手里的权,才是最靠得住的。
他和曹寅暗中还有些往来。只是在索额图之事后,他也知道不可再连累更多人。何况曹寅过去对自己的帮助,也不过替他送些用度给那小屋中的人,偶尔地,利用地方大家的身份酬些银子送入宫中。
但这和其他官员的利益交换又不一样,因为曹寅曾对自己说:“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
以曹寅的性子,或许这便是他支持自己的原因。然而此刻,胤礽身为储君,却要不择手段地去保住自己理当唾手可得的皇位。这说来到底有些讽刺,然而他却别无选择。
仿佛是一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抉择,明知康熙最终会发现,可他不能等,他要做的是争分夺秒,赶在那一刻到来之前,牢牢地握紧制胜权。
由是他一面应付着康熙交代的事务,一面暗中筹划着拉拢朝廷官员,由是忙碌起来,倒也鲜少有空去胤祉处。
直到有一日胤祉自己推门而入了,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一点。
胤祉甫一进门,便看见胤礽坐在桌边翻着书卷,面色里似乎有些疲态。
“三弟?”见了自己,胤礽显然是有些讶异,起身道,“近日实在是事务众多,倒是多日不曾去三弟府中了。”
胤祉笑了笑道:“这大抵便是古人所言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了吧。”
胤礽闻言也笑起来,吩咐下人上来了茶水。
胤祉走到书案边,拿起桌上摊开的一本书看了看,见是《六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这时下人上来茶水,胤祉偏头看了看,却径自走到书架边。
“三弟这是做什么?”感到对方今日的举动似是有些异样,胤礽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身,就如同过去许多次的那样。
胤祉默然不语,目光静静地扫过书架上的每一不本书的书脊。终于,在角落里的一本上停了下来。
他伸手把那本书从架子上抽了出来,胤礽看着,心头忽然紧了。
“三弟……”还不及开口,胤祉已然随手翻开了书页。几张纸从里面飘飘扬扬地掉了出来。
胤祉微微挣开胤礽的怀抱,弯腰捡起来展开。
上面的字迹,是他二人都熟悉不过的褚遂良遗风。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胤祉慢慢地念毕,回身望向胤礽,慢慢地说,“长相思……长相思……太子,你喝醉的那个夜晚,可是将我错认成了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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