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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鸿仕心中自然还有愤怒,此事无论如何干系不到杜家,为何杜二少爷如此欺人太甚?听得杜瑞达亲自登门,他也只是冷冷哦了一声并没起身迎接。那氏听得杜瑞达上门更是气得浑身乱颤,“他来做什么?”杜瑞达见佟家人已慌乱不堪,神色凝重:“佟兄,今日杜某登门拜访,是想帮忙令嫒脱离困境。”一句话说愣住佟氏夫妇愣住,不明就已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并不相信杜家突生了菩萨心肠。杜瑞达也不肯多加解释。他一一道明如何为毓婉洗脱污点,如何堵住申城民众之口,如何缓解周家怨恨,做了详细的厉害分析,佟鸿仕始终默不作声,杜瑞达站起身:“此事是犬子一时义愤之举,杜某教子无方自然负责善后,也希望佟兄不会亘在胸怀才是。”佟鸿仕仍是不肯做声,心中万分焦虑也表现的还算镇定:“若杜兄当真有心,佟某感激不尽就是。”杜瑞达离开,佟鸿仕越想越觉得怪异,莫非此案于杜允唐还有什么牵连?为何杜瑞达亲自上门为自己解忧?思及前前后后的古怪端倪,佟鸿仕忙命那氏收拾了去巡捕房探监,好歹先从毓婉嘴里知道些实情。那氏顾不得妆扮,将头发抿了整齐,带好给毓婉的换洗衣物和喜爱的点心,包了一包五百块银元送到关押毓婉的法租界巡捕房。那氏少有抛头露面,进入巡捕房也是遮遮掩掩,幸好警长收了并不为难,嘱咐她在羁押室等候,见素兮跟在那氏身后拿的衣服,警长摇头:“用不到这些的,佟小姐这些日子换洗的衣物和饮食都有人送的。”那氏皱眉,狐疑的问道:“是杜家送来的?”警长冷笑:“是周家少爷送来的,每日必亲自送来。”那氏怔住脚步神情沉重,她望了望警长背影又不好深问,只能先进入羁押室等待。不消片刻,毓婉已经被两名警察带来,手脚并未带各种锁具,见得那氏委屈几日的毓婉立即扑上去,忍了几日的眼泪竟哭不出来,只是倚在母亲怀中汲取温暖。那氏见状也是悲苦,一边拍抚女儿后背一边掏出手绢蹭了眼角泪珠:“婉儿,你怎么犯了这么大的事,你到底做了什么?”毓婉也不好说明真相,只能安抚母亲:“本与我无关的,应该没什么大事,你与父亲都要保重身体,不要为婉儿担心。”“怎么没什么大事,你可知咱们送了多少东西都换不出你来?此次,你想出来并不容易阿。”提及那些临危敲诈的人,那氏不由语气恨恨。毓婉虽然知道将自己无罪释放一事必定不容易办成,但心中凭借一股子对周霆琛莫名的信任并不惧怕。周霆琛毕竟行走黑白两道,有些事还是要比赋闲在家的父亲要变通灵活许多。那氏哭了半日也没问出当日真相,她无奈摇头:“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如今又有了坐监的坏名声,来日如何成家出嫁?”毓婉听得出嫁,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日与周霆琛的吻,脸庞涨红,心头热得人害羞:“母亲,若是果真如此也是婉儿的命罢了,婉儿留在家里侍奉双亲也很好。”那氏哀声叹气,见女儿并不焦急只道是吓傻了,她好说歹说为毓婉留下换洗的衣物和吃食,出门又塞了警长一双宫里带出来的钏子,这才哭啼啼用手帕掩了脸面跟着素兮乘车回家。离别了母亲的毓婉,回到监室,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靠在阴冷的墙上,黄昏的日光照在监室窗子上,带来午后唯一一点光亮,她看着金色的光晕忽然又想起周霆琛,脸色红了红,将一旁的枕头掀开,翻出一本书。他这三日常午后三点过来,总不多说话,戴着手套的手端着换洗的衣服和食盒交给她,迅速又从她的视线抽开。两人就在这黄昏里对坐,静静的,第一日他要走时,监室里静悄悄的,金色的午后光晕拂在他的高大背影上,晃得她有些恍惚,远远的喊住他的背影:“周少爷。”周霆琛回过头来,金色的光晕投在他的脸颊,线条极其明显,似极了老师让毓婉临摹的石膏像。毓婉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尴尬的胡编了句话:“能为我带本书么,这里有点闷。”第二日,他便送来了这本名声大振的《玉梨魂》,他有些木讷的将书交到她的手心,声音格外怪异,似乎强压着自己说出这些语句:“我派人去书店买了的,说是这个……年轻女孩子最喜欢。”早先在学校时,毓婉早已读过无数次这本小说,奈何是周霆琛送来的又是不同,她抿嘴笑了笑,手在书皮上轻轻抚摸,他的视线扭向一旁,不自然的粗了嗓音:“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再去买。”这样的周霆琛又变成了从前的那个大哥哥,毓婉与他似乎没有分别过七年时光,也没有那么多烦乱的恩怨跟随着,两人一并伫立着,中间横了一本草边的小说。半晌,他咳嗽一声与她告辞,疾步离开的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错觉。毓婉本没有太多心动,见了他这般,心头一颤只觉得甜蜜,当晚倚在监室床边打开灯,读了一夜的情殇离别也不觉得悲苦。事情比周霆琛预想的要麻烦许多。此事由于涉及周杜两家,租界巡捕房希望能从中大赚一笔,从中获取私利。周鸣昌暗中塞了不少的钱财,杜允唐也是不依不饶不肯罢休,如今只能动用青龙堂的势力来摆平此事。青龙堂与法租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关押毓婉的法租界巡捕房又是青龙堂最大堂口所在。所以此事必须由生面孔来做。梁智奎是堂口负责人,周霆琛将他招来,仅用一句话概括此行目的:“逼法租界放人。”梁志奎迟疑了一下:“只是法国领事那边”此番举动岂不是有意让法国领事难堪?周霆琛将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淡淡看了他:“我只要结果。”梁志奎听了吩咐立即明白,心情沉重的他立即回到堂口准备新鲜面孔的打手。此事必须做得谨慎,若为周霆琛惹来麻烦必然带动青龙堂所有人蒙难,他思前想后从新入帮会的一群人挑选。为首的便是大头和小胖,两人在码头做工与黎家工人发生冲突时以斧头误打误撞劈死一个工人,为躲避巡捕追踪才投靠青龙堂。派他们俩带人去,一来考验他们对帮会的忠诚度,二来一旦事发揭发他们背负的人命官司丢给巡捕房,也落不得他人口实。周霆琛又暗中联系上海许多报社报馆,将巡捕房收受贿赂致弱质女流蒙冤入狱一消息透露给记者,记者们纷纷蜂拥至法租界巡捕房一探究竟。于此同时法国领事馆遭到不明匪徒化装为普通民众的突然袭击,矛头直指向污蔑无辜中国女子。还有不明真相被煽动的学生得知佟毓婉还是从北平来沪的新进学生,更是选择示威游行,逼法租界巡捕房放人。巡捕房华探长觉得颜面无存,求助新任督军沈之沛,沈督军是个枪杆子里爬出的强硬派,听闻消息立即派军队镇压围攻领事馆的匪徒,青龙堂派去的十几人,近半被枪伤,小胖更是子弹打穿肋骨被大头拖回了青龙堂。周霆琛不曾想到沈之沛居然插手此事,一旦军阀参与此事必然无法回旋。眼看着毓婉在监室住满一周,周霆琛听得梁志奎汇报时,香烟险些烧到手指,两道浓重的眉毛拧紧,极其冷静的回答:“那我明日去见沈之沛。”☆、峰回路转中沈之沛,年过五旬,性情狂狷,为人不拘寻常礼节,颇为好收集古董孤品。近来极其喜爱京剧名伶,勒令上海滩各个剧院为那须生名伶做了专场,硕大花牌十几对每场必送,由剧院飘荡而下的条幅下角更是必署沈之沛的名字。周霆琛与沈之沛见面,心中也有所忌惮。沈之沛曾追随袁世凯称帝,共和后因南北战局混乱独退十里洋场,论军功,远不及前方混战的直奉两系同僚张作霖和吴佩孚,论政绩,坐看江山内乱的沈之沛从未归顺南北政府,更不曾表态究竟拥立哪方坐镇天下,只窝在上海滩笑看南北政府斗得你死我活,暗地里却与日本人亲密接触寻求独立庇佑。镇守申城的日子,他拥兵自重,以枪炮说话,倒也得到不少商界人士的拥护和追随,眼下他的目标恰恰就是上海滩的几个难收拾的帮派,若能将他们收纳羽翼之下,不仅可以壮声势亦可敛财,军旅出神的沈之沛因此处处针对帮派镇压,以武力服人,从不肯流露半点宽待怀柔的态度来。周霆琛上门,等于自撞枪口,不计后果。聆音堂是十里洋场少见的大堂会,偏巧它又坐落在热闹繁华的外滩附近,界面上,内堂里处处可见拿着雕花扇子的洋人挽着女伴,近来此处因名伶聚集而名噪黄埔,沈之沛更是包下聆音堂三层包厢欣赏女须生的京剧名段,《游龙戏凤》。周霆琛迈步上楼,正看见沈之沛坐在日本领事身边鼓掌,台上京胡一响,锣鼓声加急,从侧门虎步龙行走出一个侧影,踱步走到舞台正中,浑厚开嗓:“……有为王独坐梅龙镇,想起朝中大事情,将玉玺交与龙国太,朝中大事有众卿,孤将这木马一声震,唤出递茶送酒的人,畅饮杯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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