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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陀还在他们父子母女兄弟身边埋伏下多少眼目手足?不知不觉中被亲密伙伴监视十余年,或是如此时知晓所有真相后心痛难当,哪个更能让人绝望?升平都不知。或许也不需再知晓。独孤陀终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独孤家的血流淌在他不甘沉溺的身躯里,发挥着最大的功用。他要的东西一定不会失手,从最开始,母后就已知道,却忘记告诉他们兄妹二人。母后……阿鸾,真的好想你。如今局面,是母后在试探阿鸾吗,阿鸾不曾懂得的道理如今都懂了,可母后却还狠着心不曾回来,母后,母后……永安寺,皇家停放灵柩所在。生前俯瞰江山的天子,生前母仪天下的皇后,甚至有位份的薨逝嫔妃都要在此停放以供悼念。在此处,光芒难见,森森阴阴所见也只是若干油灯摇曳易断所带来的冰冷恐惧。萧氏初嫁进皇宫时,在此迈入朝堂。如今性命堪忧时,也需从此离开。这也是后宫中最常见的轮回,也是所有后宫女子无法躲避的注定。升平恍恍惚惚被推下凤辇,愣愣看着眼前宫人御医来回出入。升平踉跄走过青石甬路,越接近永安寺的大雄宝殿越能听见内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呻吟声,空气里血腥的味道也越发重起来。夜空寂寥,忙碌的宫人竟似点缀临战之夜的星辰,参杂森暗夜色里,不停变换自己的位置。永安寺从不曾迎接过新生命的诞生,它惯于送别。所以青岩碧瓦的大殿沉重冰冷,一时间不能接受自己角色上的转变。它见证北周旧朝几位君主的离去,也见证本朝先皇与先皇后的撒手人寰,万古不变的阴森古刹里,突然因新生皇子涌现出一丝温暖。突然间,大殿里的萧氏开始厉声嚎叫,升平双腿颤了两颤,险些跪倒在地。“生了,生了。快,止血!”专侍生产的嬷嬷随着紧张叫着。生了。不知是男是女。升平不顾一切扑上去,靠在殿门外听着内里繁乱。婴儿的啼哭有些微弱,伴随着宫人们脚步匆匆的声音,向大隋江山昭示自己的诞生。曾经,升平是那样恨过这个孩子。他的存在让她和杨广之间产生荆棘隔离,总觉得他再不是从前温柔儒雅的广哥哥,她也不是昔日天真烂漫的小阿鸾。只因为一个无辜生命,他们再难回复到从前的亲昵。成长过程中不断出现的暧昧都被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轻易打碎,升平知道自己永远不能为杨广生下皇子,所以才会记恨萧氏有幸为他生育子嗣。升平听着大殿里婴儿的啼哭,鼻子不禁也酸了起来。无论升平对孩子如何心藏芥蒂,但啼哭的他是杨广的骨肉不容置疑。甚至,这个孩子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和升平相似的血,她不能对孩子的降生无动于衷。升平晃晃悠悠慢慢蹲下靠在大门边呜呜哽咽。从记事起升平就追着杨广玩耍,懵懂青涩的她只想做他的妻,短短不过四年年,他们竟像走完了一生,所有的事好像就在手边,却又遥不可及。他们根本没有过片刻宁静用来相思,仿佛命中注定一步步来应验那个诅咒。他和她总是在擦肩而过,再没有重新对视的机会。如果再来一次,升平是否还会这样不顾一切?婴儿的啼哭唤醒她的神智,不能了,当然不能。他们错过了就是错过,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蓦地,内里传来惊叫声,惊得所有内外忙碌的宫人身子一颤。升平听见声音骤然站起,双手扒住殿门从门缝里往内窥视。内里,独孤陀向长榻上虚弱的萧氏咆哮着:“你要干什么!”很快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小,里面挣扎抢夺的声音再次加剧,零零碎碎跌落地面的清脆声响不知是药碗打破还是珠玉坠地。升平顿时心头一紧,抬起头。萧氏她……哗啦一声声响,内里再没有婴儿啼哭,随即纷杂人声停止,有人轻轻惊讶:“娘娘,娘娘……”独孤陀怒气冲冲步出大殿,用力推开门,升平急忙向后倒退,定睛看清他的手中还提着锦缎襁褓。周围宫人悉数跪倒在他脚畔,唯独升平惨白脸色沙哑着问,“恭喜舅父杀女夺孙成功。”独孤陀不禁冷笑:“少废话,如今胜负已定,外甥女,你还有其他对策吗?”升平懵在原地进退不得。她知道刚刚所有声响一定是萧氏意图掐死孩子造成的。既然萧氏不能自己亲手送孩子出宫去,也不愿孩子落入虎狼之手当做傀儡。可此时,孩子已经没了声息,不知她是否还好?升平猛冲上前,想要一把夺下孩子。可独孤陀扬手一记耳光,近乎将升平扇坐在地。升平从未被人如此打过,这是她十九年来所蒙受的最大屈辱。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双眼瞬间陷入黑暗。停歇片刻的她慢慢爬起,缓和的双眼迎着独孤陀俯视的目光,竭力用不稳的双腿支撑起身子,慢慢站在他的面前。独孤陀阴森笑容含在嘴角:“老夫再说一次,不管是你还是杨广,都不可能阻挡这一切的发生。早知今日蒙难何必当初一意孤行?想大行皇后对你们已经多加庇佑,可你们兄妹逆伦祸国殃民,如今宫倾国亡又怪得了谁?老夫不过是替天行道,将你们这对世人唾弃的乱伦逆子诛杀,也是在顺了民心而已。”升平耳朵被嗡嗡声响充斥着,那记耳光附带独孤陀被压抑多年的野心向她袭来,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舅父昔日慈祥的面容变得异常狰狞,口口声声都是义正言辞的斥责。他果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堂而皇之,为何不敢让萧氏站起来亲口对外人说话,甚至需要用卑鄙计谋调开杨广的大队人马,再来对付内宫一干妇孺?怕是独孤陀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作所为有多么不足人齿。此刻,他的掌心掐着大隋的最终命脉,也掐着杨氏皇朝最终的结局。襁褓里的孩子是独孤陀最后的仰仗。升平笑了,对独孤陀,也对所有匍匐在他脚边的叛变宫人。“舅父,本宫知道独孤家从未拿杨家当过自己人。本宫虽身上流着独孤家的血液,却被冠杨家的姓氏,所以理所应当死于此葬于此,无可畏惧。”独孤陀大笑:“好!升平,外甥女!如果有来世,你记得,一定要学会苟且偷生,别说你不过就是个公主而已,哪怕你是统辖天下的天子,也要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升平还在笑。笑得独孤陀心惊肉跳。他当即收敛笑容喝令道:“来人,把杨鸾关押晋王宫!”一干带刀侍卫扑上来,按住升平想要反抗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纤细的手腕捏断。升平咬牙昂着头,狠狠的视线始终盯着那只明黄襁褓。从独孤陀出来到现在,襁褓里的孩子不曾啼哭,随着独孤陀的晃动,襁褓里还是没有一点声音。升平被侍卫推搡着,脚下绊在石阶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可目光依然不肯离开独孤陀的粗壮手指。孩子,哭一声吧。若是你的父皇就此阵亡前线,姑姑也好知仍有你留在尘世继承大统。孩子,哭一声阿,是不是你外公的手指已经掐断你的颈项?突然间,升平刹那间有些错觉,似在耳边听见犹如小猫一般的抽泣声。独孤陀也察觉襁褓中的声响,低头,伸手摸向孩子的颈项脉搏。一声最微弱不过的啼哭终于从襁褓里发出来。这个蒲降尘世的孩子在逃脱母亲勒杀后,又被佞臣挟持,兜兜转转几个回合才缓过口气,开始苦难人生的挣扎。升平踉跄被侍卫拉开,刹那间心中涌满欣慰,随着摇曳宫灯,离永安寺越来越远。孩子的哭声送她一路,即便手腕被侍卫按出青紫的淤痕升平也不觉得辛苦。此刻,所有的侍卫再没人尊重她是当今皇后,在他们眼中,升平只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所有人对她的目光都是怨愤的,恨不能一时将她捏死在路上。升平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只是不知杨广还能挺上几天。如果有可能,他们或许能在黄泉路上相见,就怕她届时先行一步,等不到她。生死不过就这几日。只要独孤陀率领守卫大军出城夹击杨广,杨广便再没有翻身可能。当然,在此之前,独孤陀一定会先将她鸩杀作为誓师的祭品。升平被关进晋王宫的内室,黑洞洞的室内,所有的物件依然是杨广还在做皇子时的摆放。没有水,也没有寻常的果品,更没有温暖的火炉和熏香。升平孤零零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反复揉搓着自己手腕上的淤伤,等待最后结束的到来。脑中已经混乱不堪,所有的事情不想再想。已经如此,她还有什么办法逃脱?绝望的升平此时已经深知自己一路走来错得离谱。是她一手导致大隋的灭亡。她对杨广的痴缠,致使杨广背弃父子亲情。她对杨广的恼怒,致使杨广对独孤家的打压排挤。她对杨广的若离,致使杨广不惜拱手河山讨得她的片刻欢心。她对杨广的失望,致使杨广毅然身披战甲面对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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