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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细雨连绵,千道万线的银丝织了雨幕,困住了毓婉出行散心的脚步。在家憋闷久的毓婉决定掩了脸面坐了车去上学,到校门口下车,屏退素兮和司机,独自一个人撑了绸伞低了头极缓走进校门,有气无力的。流芳嫁了,雪梅病了,如今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行走在校园,想起三人追闹嬉笑仿若昨日,心中有些隐隐的疼痛和寂寞。“佟毓婉。”有人在背后喊她。毓婉小心回头,果然又是彭教员,毓婉弯腰施礼:“彭老师好。”彭文霖也听得那些小报传闻,心中并不相信佟毓婉是这样荒唐放肆的女子。见她只影消瘦顿觉心疼万分,雨丝漫漫淋在他的头顶,眼镜片一片水汽模糊,他颤抖了手指鼓起勇气说:“我是不信那些的,我信这世间再没有比你好的女子了。”一句告白说得分外大胆,毓婉睁大眼望着平日里有些木讷的彭教员,他似将全部勇气都拿了出来般,一鼓作气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只是不管何时何地,你要记得,随侍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的。”毓婉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痴情一片,秋后雨丝清冷,她犹疑的将雨伞往前送了送:“彭教员,不要淋雨了。”一截露在学生装外的手腕白嫩莹润,彭文霖想了许久也不敢上前抓住唐突了她,只是嗫嚅的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迈入雨幕中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心里必定是难受,不过世俗眼光是新女性思想的枷锁,你全然不必去想,毕竟……毕竟你还有我,还有我来相信你。”“她不需要你相信。”周霆琛的声音冰冷传来,惊得佟毓婉手中的绸伞歪到一旁,周霆琛迈步上前用力扶住她握住雨伞的手,毓婉受惊立即收回手,伞成功落到他的手中。今日毓婉一副学生衣装,多日未见越发白皙的脸庞有些消瘦,耳边并没戴什么,编得整齐的辫子顺在两侧,柔顺得仿佛是她的心事,整整齐齐摆在周霆琛的面前。彭文霖打量眼前乍然出现的男子,脸色一阵青白,还有些结巴:“佟毓婉,我……他……“周霆琛不肯给彭文霖继续说下去的时间,带着雨伞转身毫不犹豫向校园内走去,毓婉若不想淋雨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周霆琛的脚步,于是她抱歉的看了一眼彭文霖,极快的跟上前方高大男子的步履,躲进他营造的一方没有风雨的空间里。两人散步到花园凉亭,周霆琛停住脚步等待有些跟不上的毓婉,毓婉气喘吁吁的走上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运动变得粉嫩柔美,他抬起手,摊开手指,羊皮手套上托着她留下的珍珠耳环:“你落下的。”毓婉嗯了一声,小心翼翼从周霆琛掌心将耳环拎过来:“谢谢,我找了好久。”她说谎话时表情有些异样,粉嫩的脸颊加重了红晕,染红了颈项,他竭力克制自己想要亲吻她的冲动,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问她:“坐坐?”凉亭正中有未被淋雨的石桌和石凳,汉白玉的石凳在九月看起来有些清冷,他脱了风衣放在石凳上:“坐。”从询问到命令从没经得毓婉的同意,毓婉轻轻坐了,他也坐在对面,两人一周未见,有许多话要说,奈何当真面对面反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我已找人打听清楚了,有人想借用这次机会让周家和杜家争斗坐收渔翁之利,你只是其中的一步棋子。”他先开口。“嗯,从事情前后发展状况来看确实是环环相扣躲也躲不掉的,毓婉不曾怨恨过任何人,只觉得世事无常,天意难违。”毓婉不敢抬头,小声回答。“过几日我会找人登报恢复你的名誉,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他凝望她,停顿片刻又说:“听说……杜家又送了庚帖给你。”毓婉咬住下唇,眼波流转:“倒是送来了。”周霆琛缄默不语,果断站起身,并没去拿一旁支着的绸伞,背对身对毓婉说:“那我先走了。”佟毓婉没想过周霆琛会做出如此举动,还在等他再往下询问,见他当真要走,慌了神的她立即追上去,猛地由身后抱住周霆琛,双臂虽然困住了他的动作,但还是羞了脸,双眼一闭贴在他的后背上,听着属于他的砰然心跳,幽幽的问:“只是我心中早已有了别人,如何收得?”周霆琛从未想过佟毓婉这般大胆,所有动作刹那僵住,听得她的话满心浓烈的欢喜涌上来,原本抬起的手慢慢覆住毓婉纤细的手指,慢慢转过身,将她的脸颊慢慢抬起,醒过来的毓婉心中着实害羞,偏不与他对视,别扭的将脸扭向一边,他笑,以极低的声音问:“抱也抱了,反而不敢看我?”毓婉笑嗔了他一眼:“你走就是,我也是不稀罕的。”周霆琛嗅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心念一动,阴冷的面容渐渐被温暖,浮现笑意:“当真不稀罕?”毓婉脸红摇头,周霆琛挣脱她的手臂继续向前离开,毓婉心中陡凉,没弄清状况的她双手掌心仍存有他身体的温度停在半空。忽地,他转过身将毓婉狠狠搂在怀里,密匝匝的困住,不想放手:“不许接杜允唐的庚帖。”“嗯。”虽然被他扯痛了手腕,甜美的幸福仍融入心底,毓婉乖顺的点头郑重答应,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间:“不许为别人撑伞。”“嗯。”毓婉的笑意更深,埋在他胸前频频点头。周霆琛终于被毓婉的动作引回神智,发觉自己的越矩立即将她松开,“对不起,我越矩了。”毓婉也觉得两人动作确实有些越矩,脸色绯红的她也退后了一步,羞涩的点头:“嗯。”两人中间又隔开了些许距离,却连对方的呼吸声也能仔仔细细听见,毓婉甚至还能从自己的发梢闻到只属于他的气息和烟草味道,周霆琛见她笑,也不自觉露出温柔的目光:“什么时候下课?”“下午三点。”毓婉低了头,雪白的颈子引得周霆琛频频失神,他扭过头尴尬笑笑:“哦,知道了。”知道了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毓婉来不及追问,周霆琛走后她用手掌支了下颌望着密布的雨丝发呆,神思全飘到教室外。雨越下越大,因为思念他,连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响都格外动听。教员点名唤回佟毓婉的神智,她连忙正襟危坐端起画笔比量前方摆放的石膏头像,石膏像的眉目浓重,嘴唇薄削,越看越像周霆琛,一旦念起了他,心中便果真溢满了他。毓婉拿起彩笔迅速将心底的那个人画下来。不知何时,他已如此深的刻画在她心头,她一边抿唇仔仔细细描绘,一边回忆两人见面的点点滴滴,他不善言辞,却总能给她莫名的安全感,仿佛有他陪同,再大的危险也不觉得,所以即使他不笑,她也愿天长地久的陪他坐下去。画板上的他逐渐清晰,她心中的惦念也一点点明了。课间休息时,毓婉整个人沉浸在描画中,听得有人喊:“佟毓婉,有位先生找你。”仿佛被人窥去了心事,毓婉慌得几乎撞落了画板,她深深呼吸勉强自己镇定下来,热辣着脸走出去,迎面是个陌生男子。来人似乎不常传得如此体面,伸手抓抓新剪的头发,又将新换的一身不合体西装角拽了拽,一咧嘴露出憨厚的笑容:“佟小姐,我家少爷让我送来这个。”说罢,从背后拿出一束马蹄莲放到毓婉怀中,毓婉捧起花,双眼探问似的打量送花人,他竟涨红了脸。毓婉刚想问送花人的姓名,不料送花的男子比毓婉还要慌乱,手脚无措的说:“少爷……少爷说……你知道的。”一句再憨实不过的话逗得毓婉扑哧笑出来,那人见毓婉的笑容惊为天人更不会说话了,他自己抓着头发笑,一边笑一边往后退,后退的过程中又撞翻了教室外摆放的石膏像,晃荡荡险些跌落台下,惊得他连忙去扶,连滚带爬的滑稽动作惹得毓婉同学捧腹不禁。毓婉也是忍不住笑意抿嘴笑着,怕惊吓了他只得轻声问:“那你又是谁?”那男子扶好石膏像,呵呵憨笑了两声,抓抓后脑勺:“我叫大头。”记者手记:“很多时候我想,如果时间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没有世俗偏见禁锢的命运,也没有家国存亡必须面对的危急,也许,我就能和他在一起。”我无意中读起佟老太太这段日记时,还在打氧气的佟老太太那原本枯槁的面庞仿佛又焕发了些许光彩。这是她在j□j时写的认罪日记,从1966年到1976年,整整十年,写了四十本之多。文笔之优美,遣词之考究,让人无法将这些日记与她的档案背景联系起来。佟老太太在建国后的档案上学历上填写的是私塾初小,连同父母身份也一同隐瞒了。像她这样闯关东最终留在黑土地的人数不胜数,很多人都是隐瞒历史改头换面生活,若没有意外,他们将以根红苗正的历史背景重新开始。可惜,j□j时,还在读高中的杜志刚想当飞行员,背着父亲填报了三代以内直系亲属履历表,调查组人员派人去了山东和上海调查,调查组回来后,佟老太太便被抄了家,每日需要诚心悔改接受批斗。,杜志刚的飞行员梦自然而然因此破灭,不得不跟随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参与贫下中农的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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