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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夫人听见儿媳的话,立即出声斥责:“我们跟随杜家这么多年了,杜家不曾薄待过咱们,你不该说这些!”杜瑞达闻言按住王老夫人的手,并没说话,只是静静观察毓婉如何处理。毓婉心中恻然,声音更加抵押:“是,即便给再多的钱也无法换回王经理性命,我愿代表远达纱厂向您和老夫人致歉。”说罢向两人深深鞠躬,王太太如同疯魔般朝毓婉脸颊唾了唾沫,不住的冷笑:“连钱都解决不了的事,一句道歉就能解决了?拿钱压人,你也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了你!”毓婉并不反驳王太太的唾骂,王经理虽然擅自拉布匹去码头装货,但终究是忧虑近来纱厂停工无法维持周转不得已而为之,在稽税司外又是他拼命拉了自己一把才将她的性命救出,虽不是因此遇难,却也难逃一定干系。再冷眼瞧那些如狼伺视的王家亲属,他们的眼睛始终盯着灵堂上几人的一举一动,大有若有干戈必将将事情闹大的意思。王太太如此癫狂必是这些有心人在背后煽动的结果,一旦当场翻脸,杜家所作努力将会悉数作废。杜允唐定定看毓婉弯下的腰,仿佛今天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她性格坚韧,坚持原则,有可以唾面不躲的沉稳,也有识得体大的眼光。他似乎开始重新审视枕边的妻子,看来,她确实有不负父亲钦点。王太太更是直接拉扯了毓婉的胳膊哭喊着:“你偿命,我要你用你的命为德郧偿命!”一边惨笑一边大哭,高过毓婉许多的她用力撕扯了毓婉的身子,毓婉因整夜未眠身体已极其虚弱,被王太太拉扯的左右乱晃,险些踉跄跌倒。杜允唐见状猝然站在毓婉面前挡住声嘶力竭的王太太,拦住她进一步的动作,怒吼一句:“够了!”被惊吓的王太太嗫嚅了嘴巴,眼望着暴怒的杜允唐嘴巴开合几次也不敢有胆当真与他作对,她被杜允唐紧紧攥住的手腕仿佛钢铁锻造的钳子捏住,稍一用力就会咔吧一下碎裂,由此可见,杜家二少奶奶并非真如那些人所言,不得杜家重视,甚至失宠杜二少爷。毓婉走过来,伸出手掰开杜允唐的手指,因动作急切晃得耳边的珍珠耳环荡得厉害,杜允唐不知她是何意,失神将手指放开,毓婉横在他与王太太面前,将王太太拦在身后,嘴角浮起凄然微笑:“不够,面对害死自己丈夫的仇人,无论妻子做什么疯狂的举动都不够。”杜允唐察觉她的冷漠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对他的冷,只因昨晚他掠夺了她憧憬爱情的权利,他们现在甚至连合作伙伴都不再是了,她唇边凄冷的笑容让他全身如坠冰窖。毓婉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回过身向王太太鞠躬,真诚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眼泪一滴滴仿佛滴在杜允唐心头,他的嘴角微微颤动,良久,终还是默默站在毓婉的身后扶住她的手臂,也一同低下了始终高昂的头。他从小到大从未与人低过头,宁可被父亲用棍子打得三天起不来床的他面对母亲的哭泣也不曾认错过。只是这一次,他做了凭他自己一生都不能做的事。放声嚎啕大哭的王太太被识眼力的亲属拖拉下去,杜允唐搀扶着毓婉始终默默伫立在灵堂前致歉鞠躬,站在灵堂内的杜瑞达目光落在小夫妻俩身上,嘴角第一次对儿子露出肯定的笑容。远达纱厂的事未能顺杜家意思无声解决,沈之沛听闻远达纱厂曾偷运货品,下了命令,即便货品已经被烧毁,税还需全额缴纳,凭杜瑞达和杜允唐轮番出面也不予通融,限令一个月之内必须缴纳。五万现金杜家还是拿得出的,只是眼下各个厂子皆因战乱无法正常运作,倘若当真被抽调了这些资金,接下来的周转就会越发艰难,杜允威和美龄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被迫被挪用了他们远达洋行的活动资金,不敢当面发作,私下里的言语越发难听起来,还是杜凌氏拿了自己的一部分钱给毓婉做样子,翠琳一房才停了言论。此刻,不单单是杜家,全国百姓也是深陷囹圄无法自拔。听闻张作霖在东北宣布满蒙独立,一些旧日的满清贵族便典卖了资产千辛万苦逃去那里承蒙这个昔日被称作胡匪头子的小矬子庇佑。而陈炯明叛变率领4000余人围攻总统府,孙中山总理被迫逃亡,北伐军回师讨伐陈炯明,政局不稳动荡,越发让人寝食难安。也在此时,佟家先败了。☆、再起波澜中佟鸿仕筹集大笔资金托友人去法国做西药生意,海防严控后那友人就如同海上的泡沫消失在碧水蓝天的那头。与佟家来往的亲友原本就因眼红佟家能够借由第一次进口西药赚取大额利润,只道是参与就有钱分,纷纷自愿将钱财送与佟鸿仕借出,如今出了事,原先那些谄媚求合作的亲友齐刷刷翻脸不认,追赶着佟家勒令将自己钱财归还,否则就要告官。佟鸿仕本想辩解此事与自己无关,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此刻面对疯狂的亲友,纵然浑身长满嘴也是百口莫辩。近四十万被诈骗的资金,其中有毓婉的聘礼近十万。因背负巨额负债佟家此刻已经声名狼藉,凡与其有沾亲带故者皆唯恐被借钱,纷纷与佟家划清界限,就在半年前,他们还因毓婉嫁与杜家的盛世趋行而来说什么同宗同族同乡之类的客套话,可见利字当头,翻脸之快,胜过六月天小孩脸。毓婉坐在母亲病床上看着父亲给自己翻看借款目录,一页页记录的都是与佟家沾亲带故的好亲戚好朋友的借款数额,从三千五千的大洋,到数万的珠宝,都是一笔笔落在实处的庞大债务。那氏被丈夫擅自行动怄了火,一口气憋在胸口病倒了,她这样的刚强性子自然不堪忍受被人上门追债的羞辱,恨不能就此去了才算痛快。毓婉探手摸了母亲的额头不觉皱眉:“母亲,吃点药吧。”那氏闭合着双眼倔强的摇头,眼泪不住的顺脸颊流淌。佟鸿仕寄予期望在毓婉身上,虽说现在杜家也是有些窘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是能妥过去的,他殷切的看着毓婉:“婉儿,你看,不如与你公公说一声……”毓婉叹口气:“父亲,你是知道的,杜家现在自身也难保。”佟鸿仕眼底闪过失望,整个人落魄的瘫在丫鬟搬来的凳子上,拿起一旁的眼袋吧嗒吸了一口,心事太重被烟呛住,剧烈咳嗽起来。他一边抚胸口平息咳嗽,一边掩盖自己与女儿要钱救命的赧然,惭愧道:“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在杜家也为难,这些日子我也打听着,那个杜允唐对你并不好,我与你母亲听在耳里疼在心里。”毓婉毫不犹豫打断父亲的话,“别说了,那些没什么。”看女儿神色就知素兮所言非假,佟鸿仕的呼吸有些沉重,将碧玺的烟袋嘴从嘴边拿开:“不然就这样,咱们将佟苑抵押给大华银行,我估摸着还能拿出个二三十万来,先还了债再说。”听得要当佟苑,那氏眼角的泪流淌得更凶,整个人喘得厉害,毓婉一边拍抚母亲一边烦躁的说:“父亲别说这样的话,佟苑抵押了,你们住哪里去?更何况兵荒马乱大家都在囤金,谁会接手一个空壳子?”佟鸿仕无奈抹了一把脸,两个月不见分外苍老的他眼窝深陷,整个人佝偻了身子看上去异常憔悴,他还在拼命的咳嗽着,结结巴巴说:“那,那我就将,佟苑,将佟苑送债主们就是。”毓婉站起身,为父亲一下一下捶背,有撮斑白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翘一翘,在眼前直晃。她抿紧嘴,低声说:“你先不要着急,总归会有办法的,离最后期限,还有一个月呢。”一个月,三十天,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战局动荡,能靠得上贴得住的人皆捂紧口袋过日子,凭毓婉自己根本难以筹措资金,眼看着限期已到万万拖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跟公公借款。毓婉迟疑的迎上刚刚从外归来的杜瑞达,人还没开口,容妈远远就在一旁笑着问:“太太一早就准备了晚饭,老爷是在花厅用,还是在廊子里用?”杜瑞达疲惫的拖了身子向容妈妈挥挥手:“不用了,转告太太,让她们先用。”他抬起头看见毓婉一怔,随后叹口气:“你先跟我来一下。”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了书房,杜瑞达沉沉坐下靠在椅背上,疲惫的他闭合双眼,拇指不住揉着额角:“听说最近亲家那边有些吃紧?”毓婉被说中了心事,难堪的点点头:“是,有些解不开的事总需得操心。”杜瑞达睁开眼,语重心长的说:“你是知道的,如今杜家也是自身难保,你先看看这个。”说罢,一叠报纸由桌上送过来,头版头条赫然写了几个大字,上海海员罢工,实业巨头受损。他低头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掏出烟来,点燃后并没去吸,只是在烟雾里露出担忧的神色:“前有工人罢工,现有海运停航,看来咱们真是要关闭工厂才能撑过去这一关了。”“可是,父亲,如果停业,怕是难以维持日常损耗。”毓婉并没想过局势会这样愈演愈烈,她本以为沈之沛会出动军队镇压罢工,那些罢工的工人很快都会在各个公会领取一些薪资补偿后恢复生产,可日子久了,她惊异的发现这些工人并不是为了一点薪水闹事,似乎,他们有了其他的信仰,这种信仰能够支撑他们不顾流血牺牲将罢工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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