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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臣妾此时不仍站在代王面前?”我故作轻松,笑着说。刘恒狠狠将我揽入胸怀,我仿佛能听见自己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能保你多久,本王都不知道,你还笑得出来?”他无奈的问。不笑还能如何,我只是笑,不肯接他的话语。“若是他日,兵戈相见,阵前需要用臣妾撒血祭祀,代王也不必再费今日这样的力气,顺了众臣的意思,臣妾无怨,只是要等到大业得成的一天,记得为臣妾立块碑文,也算是于国有功了。”我俯在他肩头,泪却已经涌出了。再无言语,彼此默默十指相扣,以体温传递给对方勇气。风渐渐大了,我如枝头瑟瑟摇晃的树叶,攀附眼前唯一的安全。风声啸过,衣裙飞扬,我站立于翩然白色当中,悲哀的笑着。水起滂沱的大雨终于笼罩了代国,白日如同黑夜,晦暗不辨。飓风卷着雨点乱砸在窗上墙上,数千道白亮亮的激起一片烟雾,氤氲水气使得屋子里也变得湿冷起来。我端坐在屏风后,轻抿着温热的茶水,让身体尽量暖些,静静地听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争论,间或有一声刘恒的咳嗽声,能让纷杂的声音略小些,而后慢慢又恢复了原状。这里是朝堂,“无为而治”1是我面前遮挡的东西。“臣风闻吕氏正于自家筛选幼童,其目的就是想先下手为强,逼宫胁迫太皇太后来立吕家的孩子。如此一来,与代国不利,代王应该及早做出定夺。”渺渺看去,似是左长侍。“臣以为齐王既然有意与代国联手,代王就应该同样做出些许回应,即使真的宫变了,也能早做好准备。”这个是吏务大夫。“末将以为,如若宫变,诸王拱卫汉室,必先与吕氏决裂,脱掉了干系才能令民信服,令军勇猛,令吕丧胆。”这是……杜战。是了,今日坐在朝堂上为的也是这些,既然已经牵扯到了自身的性命,我无法在淡然处之,与其等死,不如先听听怎么让我死。杜战似乎依然没有放弃对我的敌对,句句话语都是表明要刘恒下定主意先结果了我。熙儿的死于所有人,他最耿耿介怀。刘恒的背影透过屏风映在我的脸上,苍凉而疲累。熙儿刚走几日,汉宫仍是未定,身边危机四伏,他还需在此竭力保住自己的王后。吕氏果然开始有所行动,就像这倾盆的雨,终于落了下来。今日刚刚收到消息,吕产兄弟已在自家寻得了三岁孩童,准备顶替了刘恭坐上大汉的宝座,将朝堂易帜,从此天下最为尊贵之人便是姓吕。太皇太后称病不朝,他们暂时无可奈何,却调用兵马将汉宫困个水泄不通。如此一来,太皇太后等不了几日也必须答应他们的荒唐请求,以解断了水粮之急。我眯起眼,微微淡笑着。此时的太皇太后,那个尊贵高高在上的女人,在想什么?操纵了一世的朝堂,末了却是熬来这等的下场,她大肆封赏吕氏一门的时候大概不曾想过会有今日逼宫之时吧。朱漆金光的高高宫门外,是自己的子侄磨刀霍霍的声音,如果不应,不消几日,那锋利的刀刃将会架在自家妹子、姑母的颈项。她心底会凉么,我为什么能感觉到她现在正在躲在黑暗里颤抖的,竭力的、拧着眉的,思量着该如何走下去?能搬救兵么?刘姓王已经得罪光了,哪里还会有人肯搭救,遂了子侄他们心意么?江山即使落入这些无谋人的手中也会很快拱手他人,这样就更无颜去见泉下的高祖。该怎么办?又抿了一口,仍是笑着,远处的灵犀静默不语,她也同我一样站在黑暗之处,眼眸直直的凝望下面的那个人儿。情于她是一生所望,于我却是性命的保靠。垂首,以极轻的声音说:“散了吧。”刘恒身形微动,他听见了。只是此时说散了,群臣会怎样?我又加重一些说:“散与不散都是一样的。”沉稳的声音响起:“既然众卿都各有主意,何不写出交与本王,也省得如此嘈杂听不甚轻,都回去写吧。”下面突然寂静下来,互相看了看,以为无章的众人惹得代王发怒了。轻笑一下,他倒真会想法子。永安公周岭上前一步,手抱象牙笏板说:“老臣以为,此时当坐壁上观,吕氏威逼虽是紧急,却暂不宜动,不如先派人联系了齐王,表明心意,等消息明确了再作打算。更何况此时吕氏自家尚在慌乱,无暇理及诸王,先动手反而容易吃亏,所以不如再看几日。”渔翁得利的想法如果没做好,怕是会失掉先机。周岭此举有些保守。“此时是最佳时机,趁乱才能攻其不备,等吕氏缓过了心神,或者解决了纷乱,诸王就再没机会了。”杜战拱手起身,灵犀唯恐被发现,又往里缩了缩。现在出兵,时间固然很好,却缺了相应的理由,没有太皇太后的召唤,谁能擅自带领兵马勤王?杜战有些欠缺考虑。两厢不让,让人左右都很为难。刘恒笑了笑:“今日雨也太大了些,太后的腿疾又重了,本王实在不放心,不如先退朝吧,明日再议如何?”众臣一时噤声,刘恒也不给他们质疑的机会,站起身,径直走入内殿,经过屏风与墙的缝隙时,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手擎茶杯,抬手敬他,笑意淡淡。下面的哗然唤不会代王的执意离去。相持无果,只得悻悻离去。很快没有了声响,灵犀过来搀扶我起身,轻步走出屏风,端量大堂许久。阴暗的天气让殿堂上也变得空旷而沉重,远远的汉宫大概也在下着暴雨吧,不然该怎样冲洗骨肉相残遗留的血腥。“你去看过启儿没有?他有些怕黑,奶娘会不会忘记了?”“不会,他过得很好。”父母之间日常的对话,却全部颠倒了过来,先问的是他,后答的是我。他轻笑了一下,打破这样的尴尬,“母亲可进食了么?““太后娘娘从昨晚开始进食,馆陶说,如果祖母不进食,她也不吃,硬是挺了足足一天,后来太后无奈,才与她分食的糕品。”我将灵犀禀告的全部说给刘恒听。刘恒低沉的说:“倒有其母风范,最擅长的就是威胁。只是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将来如果不如意了该怎么办?”我为他脱下朝服,将面前的垂珠冕冠摘下,露出他的一脸笑意。扬起笑对他:“她母亲倒是擅长威胁,只是她的父亲更会逃脱,一眨眼就能甩开众臣,学会了这招她将来必然无忧。”呵呵大笑后,刘恒深深地叹息,隐隐含带着愧疚和痛心:“你随本王多年,却一直被人误解,也只有你才能仍然如此不惧的站在本王身边。”顿住了身子,却为他的一句话。黯然笑了笑:“所以臣妾才是百官最不放心的人,若没有所图,为何能坚定如斯?”“那你图什么?说来听听。”他紧贴在我旁,柔声轻轻地问。我抬手抚平他紧锁的双眉,淡淡笑着:“臣妾图此生代王再不蹙眉。”“漪房”他轻声唤我,我抬眸相看,片刻已是许久,两人都有些痴然。我还图锦墨永生安好,我还图孩子们平安长大。我图的东西太多,因为牵挂的也多,到头来却全忘记了自己,压住心底的酸楚在寂静无人时翻出来再行品味。四月初一,汉宫终于来了暗信,吕后命齐王寻刘姓子孙,承祧惠帝,先行安置,等候时机。随即齐王刘襄悄然将其弟刘义列为备选,送入京城刘义,故去齐王刘肥的末子,被常山王刘不疑过继,原名刘山,曾封襄成候,常山王死后,接封为常山王。如今对外宣称是惠帝与宫娥遗留之子,此次刘襄用他有两个用意,此番前去凶险难辨,如果是死,刘山身份卑微不足以撼动他们齐国大体,如果是活,他身份特殊,将来如若万一有了差错,也可借用对他的身世的怀疑,起兵造反。四月初十,接到刘襄的信时,刘恒的手抖了一下,轻微可辨。刘襄生性暴虐,不似其父淳厚,其舅驷钧更甚,此时豁出去齐悼惠王2刘肥的幼子想必也是他舅甥串通的结果。未等到皇位之争,已经是血肉相见,如果到了那时怕是更加阴狠毒辣。跟这种人并肩,如同与虎同笼,饱时尚且相安无事,饿时便是随时祭牙果腹的美食。我伸手接过那信,信中皆是叔侄3情谊,诚意满满,力邀刘恒一起与之抗敌。刘恒不语,将那纸揉搓烂了,丢之一旁。合不合都很危险,而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眼前恶虎未除,却又让人再送馋狼,她的计谋越来越不能让人明白了。“代王用笔墨么?”我轻声地问。信必须得回,却不知刘恒怎么做。他摒住了呼吸,沉吟许久,横抬起笔,却又停顿半空。我斟水研墨,浓浓的墨汁随我搅动慢慢划开,映耀着刘恒眉目紧缩的面容。寥寥几笔,他扬手将笔掷在桌案上,笔尾打在墨汁中,溅起一片黑色,我躲闪不及,有几滴落在身上。灵犀上前赶忙擦拭,我挥手,拿过那回信,笑意凝于嘴角。桌子上的墨汁被灵犀轻轻擦去,我走到刘恒面前,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放在刘恒手中。驾虎虽险,速度却是最快,如果被撕咬的是别人,我们又有何不喜呢?“代王在想什么?能告诉臣妾么?”我问的轻声谨慎,毕竟此时的他神色凝重骇人。“今早在这信来之前,陈少卿已经派加快信使连夜传信过来,汉宫围解了。”他坐于榻上,连鞋袜也不曾脱下,就猛地往后靠在床榻上,震得床榻跟随力道有些晃动。我一愣,如此神速,太皇太后她……?几步走到床榻边,依偎在刘恒身边,放低了声音,小心问着:“如何解的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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