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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跳动,灯芯有点儿偏了,一面的蜡烛烧出个缺口来,簌簌往下流蜡。她揭了罩子拿铜针拨了拨,盘儿里没有凝固的蜡油捏成一个疙瘩,按在决堤的地方。拿剪子剪去一截灯芯,光就稳定下来,不再胡乱闪烁了。她转身把剪子收进抽屉里,不经意看见案头上的菱花镜,忽然想起是不是应该打扮打扮。她寻常素面朝天,从来想不起涂脂抹粉,这样不对。以前没有喜欢的人,打扮了也没谁瞧。如今有了容实,她爱听他夸一夸,说妹妹今儿太漂亮了,天仙似的。她一想起这个就高兴。
忙篦头,篦子上蘸一点头油,把那些散乱的头约起来。找扁方梳个小两把,戴上他送的紫玉簪子,一朵含苞的玉兰在髻上开出花,恍惚能闻着香似的。再找粉,匀匀地扑上一层,眉毛倒是不用描的,不描都黑得像偃月刀呢。上回纽一顿送她的胭脂还在,小瓷盒里装着樱桃大的一撮,据说耗费两斤花瓣才制成的。她探出小指点上一点儿,压在唇瓣上,再抿一抿,气色顿时好起来了。镜子里照了又照,确实和平时不一样,女孩儿还是应该打扮打扮的。
正臭美呢,院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来,她心头一蹦,细听动静,人是往她值房来了,不过不是容实,是看门的苏拉,尖声尖气儿在窗口通禀:&1dquo;小佟大人,冯寿山打人传话来了,说老佛爷突犯了心疼病,要上太医院请人瞧病。”
这是大事,他们这些内务府官员上夜,提防的也就是这个。她应声出门,忙挑灯往慈宁宫去,乾东五所的太医已经到了,请了迎枕跪在炕前把脉,只说老佛爷气堵了心,多活动活动筋骨就是了,没什么大碍。
颂银转头问冯寿山,&1dquo;给养心殿传话没有?”
冯寿山说已经着人去了,料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来的。
她点点头,看皇太后神色,见她闭着眼睛眉头紧蹙,哪是什么心疼病,分明因为娇儿子今儿大婚,自己去不了,有意给皇帝难,好让豫亲王明天就进宫来瞧她。
作为皇帝呢,听说太后病了势必要来问安的。廊下太监高呼一声&1dquo;皇上驾到”,殿里顿时跪倒一大片。颂银在一旁垂侍立,见那明huang的袍角一闪,皇帝到了太后炕前,温存道:&1dquo;皇额娘凤体违和,儿子心里记挂得紧,听了消息就即刻来见您。这会子怎么样了?”转头问底下人,&1dquo;现开了什么药?伺候老佛爷用了没有?”
宫女忙细细答应,太后脸上却不甚热络,淡然道:&1dquo;皇帝日理万机,为我的病忧心,倒是我的罪过了。你身子也不好,自去歇着吧,我这儿人多,照应得过来。上回我打太医去瞧你,听说你把人撵出去了?这么的可不好啊,讳疾忌医要不得。你年轻轻的,保重圣躬要紧,别作践了自己的身子。”抬起一手挥了挥,&1dquo;去吧。”一面掩住鼻子,把脸偏了过去。
颂银心里顿时难受起来,看皇帝,脸上的悲伤几乎要倾泻出来。有什么比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嫌弃更叫人痛的?太后不愿意他多逗留,是怕被他过了病气,寥寥几句就打他走,让他来gan什么?无非是让他瞧一瞧,皇太后病了,该让外头的人进来探病了。如果不是为这个,恐怕今生都不愿意相见。
皇帝并没有挪步,箭袖下的手握了又放,握了又放,花了很大的力气才qiang自按捺下来,缓缓叹了口气道:&1dquo;皇额娘体念儿子&he11ip;&he11ip;儿子心里真高兴。咱们母子身在帝王家,原比民间少了几分亲厚。儿子自小是愉贵妃带大的,没在皇额娘跟前行孝,是儿子一辈子的遗憾。皇额娘保重身体,儿子只要看见您健健朗朗的,比给儿子添寿元,还叫儿子欣喜呢。”
皇帝是个不外露的个xing,说这些话本不是真动容,是伤心到了极点,一字一句能泣出血来。他还盼着太后能念母子亲qíng,可是太后不为所动,也许就因为不是自己养大的,哪怕他掏心挖肺,也激不起她任何爱子之qíng来。以前还费心维持表面,自打上次贬6润看瓷器库,皇帝硬给留下起,qíng义基本已经断绝了。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皇帝等了半晌,渐渐紧皱的眉心平复下来,脸上也没了表qíng。往外腾挪两步,又顿下步子,寒声道:&1dquo;太后欠安,更宜安心静养。传令下去,豫亲王侧福晋明日不必进宫拜见了,待太后病愈再宣不迟。”言罢一抖袍角,扬长而去。
太后猛地撑起身子,气得脸色铁青。果真当初喇嘛说得没错,这个儿子就是来讨债的。她熏灼了一世,没想到最后落在他手里,禁她的足,不许她与外界往来,甚至连那些儿辈来看望她,他都要横加阻拦。
颂银掖着两手不言声,反正就觉得她自绝后路,很不聪明。皇帝既然有求和的意思,为什么偏要和他对着gan?废她这个太后会遭天下人唾骂,那么就架空她,慈宁宫画地为牢,让她颐养天年就完了。皇帝狠下心肠,倒霉的最后不是她自己吗,这么厉害人儿,连这点都想不通,白瞎了。
横竖她觉得皇上gan得漂亮,站了半天很不耐烦,既然没什么事儿,就打算告退了。
她上前,温言絮语道:&1dquo;老佛爷别恼,作好作歹等到初一,到时候六爷和福晋就能进宫瞧您了。今儿天色不早了,用了药早早儿卸歇下,自己身子骨要紧。”
太后顺了气,重又躺回去。再瞧她一眼,视线在她脸上打转,似乎带了些怜悯的味道说:&1dquo;你六爷的婚事你出力不少,我心里都有数。你对他&he11ip;&he11ip;”又自说自话地点头,&1dquo;明白了。我的儿,难为你,经得摔打受得捧,这才是咱们满人的气xing儿。他府里两个是侧福晋,福晋的位置留着,我原不大赞同。如今瞧你&he11ip;&he11ip;”她抬手抚了抚她的脸,&1dquo;你是个有远见的,好饭不怕晚,且缓一缓,不会亏待你的。”
颂银听她没头没脑说了半天,到最后才醒过味儿来,原来她一着急忘了洗脸就来了,太后看她打扮得这么漂亮,误以为她自己安慰自己,幻想着豫亲王娶的是自己。
她顿时窘迫起来,嗫嚅道:&1dquo;老佛爷,您别误会我&he11ip;&he11ip;”
太后压了压手,&1dquo;别说了,我也是过来人,还能不明白么?只是我听说皇帝今儿下了旨意,给你们佟家抬籍了。原先佟佳氏属镶huang旗,这会子入了正huang旗&he11ip;&he11ip;也好,不是主子奴才了,对你将来也有益。”
颂银答不上来,没有抓着这点bī她表明心志已经算捡漏了,她不敢多言,含含糊糊应上两句,从慈宁宫退了出来。
仰头看,一天星斗,自己也觉得眼前金花乱窜,两手掖了掖脸,颧骨上一片滚烫。真是闹得尴尬非常,太后满脑子豫亲王,她可不是。她打扮自有她期盼的人,只是不知他今晚能不能赴约,都已经月上中天了,看样子大概是不会来了。
回到值房,有些灰心,打算把脸洗了早早安置,谁知一转身,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人领褖熏着越邻香,这种味道是她熟悉的。她伸手抱住他,欣然笑道:&1dquo;我以为你不来了。”
?
☆、第49章
?两qíng相悦原来就是这样,愿意依偎着,不能忍受距离。年轻的身体焕绵绵的温qíng,她靠在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像太后养的那只大白猫,平时那么刚毅,趾高气扬不受摆布,但偶尔给你个好脸色,能让你高兴半天。
他收紧手臂微俯下身子,把脸贴在她耳朵上,&1dquo;你在等谁?”
颂银原以为安逸了,他来就好,可是听见他说话,她才惊觉认错人了。抬头看见那张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1dquo;六&he11ip;&he11ip;怎么是你?”
本该在dong房度net宵的人得意洋洋,之前喝了不少酒,两颊隐隐泛红。那曜石一样的眼睛愈迷蒙了,紧紧盯着她说:&1dquo;今天是我大婚,娶的是朝中大员的女儿,可是&he11ip;&he11ip;我怎么那么想你&he11ip;&he11ip;二银,我想你了。”
颂银被他吓傻了,&1dquo;咱们上回说好的,您不能再惦记我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话不算话?半夜三更您是怎么进宫的?宫门上没人拦你吗?您快回去吧,被人现咱们都得完蛋。”
他哼笑一声,&1dquo;完什么?谁有胆子让我完?”他抬手挥了挥,&1dquo;爷自小练武,紫禁城的宫墙难不倒我。我想见你,哪怕你在铁桶里,我也能找到你。”
他似乎微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就跑进宫来了?
颂银心头猫抓似的,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落在她的值房里,怎么得了!她急得团团转,&1dquo;趁着没人现,您还是走吧!夜闯皇城是什么罪过,您不会不知道。您醉了,现在gan的事到明儿准后悔,您快走吧,求求您了。”
他摇摇头,&1dquo;我不走,我心里难过,想和你说说话。”他在桌旁坐下,摇摇晃晃摘了灯台上的琉璃罩。
颂银背靠门框手足无措,&1dquo;您难过什么呀,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应该高兴才对。再说您上我这儿难过&he11ip;&he11ip;也犯不上啊。”
他抬眼看她,&1dquo;怎么犯不上?我难过是因你而起,不找你找谁?”他的脑子还算好使,噗地一下chuī灭了蜡烛,免得人影投在窗户纸上叫人看见。黑暗里她像根木头杵着,他眯眼看了一阵,指指对面道,&1dquo;坐下,还敢挺腰子给爷站着?”
颂银不知道他究竟想gan什么,怔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小心翼翼道:&1dquo;今儿不是寻常日子,您迎了侧福晋,而且是两位&he11ip;&he11ip;您怎么中途跑了呢?您这么gan可不厚道,上我这儿来,我也不能帮您什么忙呀。”实在是难办得很,她想过要不要一嗓子把禁军喊来,拿个现形儿,如果闹大了,对皇上应该有利,然而侍卫处必受牵连。要是能一气儿治死了豫亲王倒罢了,可要是治不死,等他缓过劲儿来,佟容两家还有活路吗?
她咽了口唾沫,&1dquo;要不我替您号号脉,瞧瞧您的病症在哪儿?”
他轻轻笑了笑,&1dquo;你可真会装糊涂啊,不知道我难过的是什么&he11ip;&he11ip;我难过,因为娶的不是我爱的人。我难过,因为我爱的人爱上了别人&he11ip;&he11ip;我堂堂的和硕亲王,怎么那么不受人待见?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是你不稀罕。今天我娶亲,我一点儿都不高兴,我从早上起就在考虑,要不要把你绑来成亲。可是我也怕,怕你会生气,更讨厌我。这五年来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也许我动心不比容实晚,甚至我比他早认识你,为什么你要选他,不选我?”
他在黑暗里的轮廓依旧明晰,然而不爱就是不爱,无关早晚。颂银不想和他议论这个,该说的话上回已经jiao代清楚了,一再炒冷饭也没意思。她说:&1dquo;我想和他亲上作亲,一客不烦二主的话您听说过吗?我姐姐给了他哥子,我给他,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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