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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德龙在屋里洗着脸。红红一边收拾饭菜,一边责怪:“爸,你到哪儿去了?来了几回你都不着家。这是怎么弄的,像个要饭的似的。”肖德龙道:“帮他们干了点活儿。“红红掏出一沓钱:“给!”肖德龙推着:“我不要,我不缺钱,你就给我常回家看看就行了。”红红拿起桌子上的烟盒,眼圈红了:“爸,别硬撑了!你看你,现在都抽的什么烟?”肖德龙说:“你别看这个牌子便宜,好抽。”
父女二人坐下吃饭。红红替他忧心:“爸,我小的时候,你为了不让我受后妈的气,一直不成家,现在我都嫁出去了,你该成个家了。”肖德龙夹了口菜道:“老了个球的,就这么样吧。”
工厂里,轧钢车间的流水线又停了一条,工人们垂头丧气地站在机器旁。肖德豹扬扬手说:“唉,都回家吧,什么时候有活儿,听召唤吧。”工人们围着肖德豹嚷:“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回去怎么办?我们不回去,没有活我们
坐着。”
肖德豹敷衍着工人:“你们愿呆就呆着,我反正不奉陪,我还得参加中层干部考试,说不定我哪天还得下岗呢!”提着包急急忙忙地走了。
舞厅的隔壁是退休工人活动室,肖长功和谷主任在下棋。杨老三和包科长等一群工人在打扑克。
一阵舞曲传来。一个老工人喊着:“哎,快过来看哪,那边开始跳舞了,都搂一块儿了!”众人走到窗前,隔着大玻璃,朝舞厅看去。舞厅里翩翩起舞。
肖长功默默地看着,良久,扔了棋子,背着手朝外走去。
几个老工人冷冷地看着……
舞池里开始了慢四步。
从这儿可以看到退休工人活动室的大玻璃窗,一群老工人站在玻璃窗后朝这儿冷冷地瞅着。一个喝醉了的下岗工人喊:“看什么看?闭灯!闭灯!”又一个下岗工人把灯关了。
肖玉芳和中年男人在舞池里慢慢地跳着舞,中年男人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肖玉芳用手有力地抗拒,和他说着贴心话。肖玉芳道:“师傅舞步不错啊。”男人道:“凑合吧。你是这儿的老板吧?”肖玉芳说:“什么老板,下岗了,和这些姐妹承包了这里,混口饭吃。师傅在哪儿上班啊?”男人叹:“唉,一样,下岗了,闷得慌,到这儿找个乐子。”肖玉芳道:“是应该找找乐了,要不会憋出病来,以后闷了常来,我免票。”
男人道:“看你这手劲,像个
钳工。”肖玉芳:“错了,锻钢工,开了几十年锻机。”男人恍然:“怪不得,这么有劲!”肖玉芳骄傲地说:“那是,十几吨的钢料,我这锻锤一开,就像搓面团儿似的,不信试试?”说罢一用力。男人微微一笑。
肖玉芳一愣:“师傅的手劲好大,你是干什么的?”男人道:“海港装卸队的。”肖玉芳问:“扛麻袋包的?”男人:“二百斤的麻包我像拎小鸡似的。”
肖玉芳气道:“所以你上这儿欺负人来了?”男人不悦地说:“怎么这么说话,我是花钱买乐子。”肖玉芳掏心窝子说:“兄弟,你乐了,可是有人哭了,我们这些陪舞的,可都是钢厂下岗的,咱下岗的可不能欺负下岗的,你说是吧,再说了,你图一时的痛快,可把你家一个礼拜的菜钱都搭上了,是吧?”男人沉默了。
肖玉芳道:“听我一句话,以后别来了,我就是这儿的老板。”男人怔怔地望着玉芳。两个人慢慢地跳着,男人突然转身离去。
肖玉芳默默地望着男人的背影……
吃过晚饭,肖德虎坐在院里的椅子上,默默地看着援西。援西抱着一摞砖头来回走着,他已经把院外那堆砖头挪到了院里。
肖德虎大声地呵斥着:“弄些甚?看你摆的,像不像狗屁呲的,给我重摆!”
肖长功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肖德虎。
夜里,肖长功蹲在地上在刷一个大木盆,他来
回端着一盆盆热水倒进大木盆里。他喊着:“德虎,把衣服脱了。”肖德虎问:“做甚哩?”肖长功道:“脱了衣服,爸给你洗个澡。”肖德虎拧着身子:“不洗,不洗,水恁的娇贵,洗甚澡哩?”肖长功好言相劝:“德虎,听爸的,院里自来水有的是,洗吧,爸给你洗。”
肖德虎答应了:“好哩,我洗完了给援西他娘洗,他娘洗完了给援西洗,援西洗完了喂猪,剩了给羊喝,不许打胰子。”
肖长功给肖德虎脱下衣服,给他搓澡,搓到后背,他突然愣住了——肖德虎后背布满一道道伤痕。肖长功贴着儿子的后背哭了。
德虎大声地喊:“哭甚?你告诉我到底哭个甚?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泪蛋蛋?我不要你的泪蛋蛋!”
肖长功一把搂住儿子:“德虎,咱当年是从钢厂走的,咱是有家的人,咱找组织去!”
第二天早晨,肖长功笨手笨脚地拿着电熨斗在熨衣服,又打开柜子翻找着,终于在箱底找出一个老式领带。肖长功叫醒德虎,替他打扮着,笨拙地替他打着领带。德虎始终没睁眼,迷迷糊糊地问:“做甚?一早晨你做甚?”
肖长功弯下腰,替儿子穿上皮鞋,又用布擦了擦。
德虎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肖长功领着穿戴一新的肖德虎走进特钢厂大门。门卫已经变成保安,钢厂的牌子已经换成蓝天钢铁公司的牌子。保安拦住他俩说:
“肖师傅,你进去还可以,他不行。”肖长功解释道:“我跟你说,他是我儿子,是咱厂支援大三线的职工,我们找组织。”保安道:“那好吧,登个记。”肖长功:“哎。”他戴上老花镜,手握着笔,颤抖着。他喊儿子:“德虎,你来吧,爸的眼神儿不行了。”肖德虎还傻头傻脑地东张西望着:“写甚哩?”
保安见状说:“还是我来吧。”
公司里早已物是人非,现在的总经理是周镇江。
肖长功领着肖德虎走进经理办公室。肖德虎在屋里东张西望着,一副傻相。
肖长功备受冷落,略带幽怨地问:“周总,你真的不认识我?”周总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来的时间不长。”肖长功说:”我是老锻轧的肖长功,你应该知道我啊!”周总思量了半天:“你让我想想……对了,哎呀,肖师傅,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快坐快坐。”说着又搬椅子又倒茶:“这不总公司刚挂牌嘛,事情多的很,手忙脚乱的,这是谁呀?”周总望了望肖德虎。
肖长功道:“这是我的儿子肖德虎,从咱们厂走的,支援大三线,去了一直没回来,这不,回来了,就这样了,工作也丢了。”周总问:“支援大三线?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这是哪一年的事?”肖长功说:“一九七一年吧。”周总不经意地说:“噢,那时候我还念小学呢。你什么事儿?”
肖
长功讲着困难的情况:“我想,儿子走的时候是组织安排的,现在回来了,没有生活来源了,病也没法治了,我来找组织。”
周总筹谋着:“现在咱厂公司化了,这些历史遗留下的问题我们正在研究,你别急着,我给你联系个具体部门。”说着打起电话来。周总放下电话,热情地拉着肖长功的手:“肖师傅,跟我来吧!”
肖长功感动地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忙,这么大个公司!”周总道:“没事,我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啊,改日我登门拜访。”
周总领着肖长功和肖德虎走到劳资处办公室,拉开门说:“米处长,你接待一下肖师傅,这可是咱们厂的老功臣,把问题解决好,泡点好茶!”米处长热情地说:“没问题,周总!”
周总客气地说:“肖师傅,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了,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肖长功挺感动,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米处长望着他问:“你是肖长功?哦,肖德豹的爸爸?想起来了,八级锻工。有什么事?”
肖长功道:“米处长,是这么回事,这是我二儿子肖德虎,七十年代初支援大三线,这两年在那儿得了病,把工作也丢了,现在又回了,工作没工作,福利没福利,没办法,找组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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