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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自己又狂躁起来。自从决定绑她,他的情绪就处在波峰与浪谷急遽转化的不稳定状态。一方面,他觉得绑架有理,这个社会严重亏待他,甚至剥夺他生存的希望,他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来警告社会?另一方面,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又不可避免地陷入良心的诘问——潘宁是无罪的。她没有什么理由成为你的陪葬品。
可关键并不是谁有没有罪,他必须要一个说法:谁来为他的牺牲买单?如果给不出,那么他是不是就有权力去残害另一个无辜?很多年前,他与那个无辜同为无辜。
这些年,他养成了浏览新闻的习惯,关注点却在恶性暴力事件。他时常会惊骇且激动地发现,杀人的事何其多。马加爵案、伍勇案、杨佳案、药家鑫案,包括前不久的哈医大血案,凶手与被害人并没有刻苦仇恨,有些甚至素不相识,但他们作案手段之残忍,动机之无法确定,令世人哗然。那些活得琐碎幸福的人无法理解其间的恶意,但他每每看完内心都有种补偿似的欢快。因为他也随时都有杀人的冲动。这个冲动,他理解为自暴自弃式的反抗,但那些幸福的人一定会定义为天性残忍。你们去死吧。死有余辜。最好永世不得超生。他们纷纷叫嚷着。你以为他们在捍卫人类正义吗,并非,不过是恐惧自己安全的丧失以及权力的侵害。没的说,人都是残忍的。就像叛逆与报复是人类的天性。如果没有约束,人类早就被彼此杀光了。为了繁衍子嗣的需要,人才制定规则让彼此和平共处。但是,规则是否可以保全到所有人的利益?
凭什么一部分人先富?为什么不是我?
凭什么我的孩子上不了学?我们看病要半夜起来顶着星辰挂号?
凭什么我自己的房子却被强行拆除?
凭什么我在办公室要低头哈腰,凭什么我干点事就要送礼请客,凭什么我娶不起老婆,凭什么我上的税进了贪官的口袋?
……
无数个凭什么?社会情绪在攀比与追问中越来越糟糕。当人们找不到自己的生存地盘,就要“杀人”了。
所以,庆幸吧,那些没有杀人的人,你们不是天性纯良,只不过你们被上帝眷顾,而拥有安生的保障。
慕远想到这里,嘴角撇出嘲讽。但他依然不为自己的辩解心安理得,他弄不清楚那阻止自己酣畅淋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潘宁洗衣服的时候,慕远回到房间,他的*在激愤中丧失,但激愤还在心里汹涌。他渴望做点什么,引爆一场坍塌,让肉体连同思想、情感全部灰飞烟灭。
这个时候,他简直巴不得潘宁来触怒他,比如打电话报警或者偷偷溜走。如果那样,他就不打算跟她客气。这一天一夜跑下来,他已经疲惫不堪,除了生理的,还有精神的,跟自己的良心做斗争是痛苦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恐怕自己没挨到杨美,就改变了计划。
杀人这种事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下不了手。他把枪塞到枕头下,躺上床。
身体极度疲惫,但脑细胞拒绝休息。他眼前浮现出8年前露珠一样清澈的潘宁,又看到白天被他作践得仓惶如鼠的潘宁。他的心魂深处感觉到了细密的啮咬。
宁宁,我并不想那么待你,我只是怕对你好了,下不了手。
宁宁,别怕,杀了你后,我立即追随你。反正早晚要死的,不如我们做个伴。
宁宁,这个世界什么都无法确定,只有死亡是确凿无疑的。你什么都不必做,做了也没用,只能一天天挺近,然后被那个黑影捉住。你也许会认为我无权力终结你的生命,但你再想想,谁有权力呢?病菌?天灾?人祸?如果伟大领袖发动战争结束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是正义的,那么我为什么不能以不能承受孤独为名带走一个人?
慕远的脑子突突痛了起来,与此同时,周身燥热,汗流浃背。仿佛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他抓到枪,想把枪管对准自己,让聒噪的脑子永久安息。
室外的水声在这时停止,安静了片刻,有脚步轻轻悄悄挪过来。
慕远松开手,摆出投降的姿态,在潘宁进来前闭上眼。
潘宁发现慕远睡着了。呼声很大,又很悠远,是累极了的。
她脑中闪过一丝逃生的灵光。
当然,她还不十分确定。
她将衣裤晾好,然后,目光便长久地粘到电话机上。
她想给父亲打个电话。只要打通,就算马上切断,父亲也能锁定她的方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当地派出所营救,也许不到天亮,她就自由了。
可是他呢?
他势必会被逮捕,然后锒铛入狱。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她问自己。可惜,一片茫然。
他的确让她吃了苦头。他的手段也确实卑劣。但她至少目前还算安然无恙。虽然不清楚他要拿她干什么,把她带到哪里,但她凭本能判断他不会真正伤害她。
撇开法律,人是有感情的。她对他亏欠甚深,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的平安。自己吃点亏就吃吧,就当是还债,怎么可能把他扔到监狱?
她于是决定不打电话。
但这并不是说她不想逃走。因为他的举动反常到超乎她的理解,她早有不祥的征兆。对自身安全问题,她一向敏感。
——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就当从未发生。她靠近他,注视着他酣睡的脸,无声地说。
她故意碰出点声响,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甚至戳了戳他的鼻尖。可他像是睡死过去了,继续发出如雷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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