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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法不传,阮慈亦不愿和旁人讨论东华剑的事儿,她原本一直疑心自己的性子被东华剑影响——平日里,阮慈性格和气,几乎从来不发火,但一旦争斗起来,对手不论是谁,她便打从心底生出一股戾气,当日和双成比剑是如此,和黄公子等人在宁山塘争鱼也是如此,再之后捉月崖遇刺,虽然也有装疯卖傻的成分,利用中央洲众修对南株洲的轻视,装得凶蛮一些以图自保,但不可否认,她将刺客倒挂放血、高吊杆头时,心中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称心快活,好像性格中嗜血好杀的一面得到满足。
然而,未得剑时,在地脉之中,她亲耳听到养父被人处死,心中满溢悲伤,立志要为家人报仇时,也没有想过怎么残酷折磨仇人,只想把他们全部杀死,便是在得剑之后,尚未炼化时,阮慈和兄姐议论仇人,阮谦、阮容都对心中认定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阮慈却也没有恨到要酷刑折磨的地步。偏偏就是炼化了东华剑之后,一和人交手便有这样一股嗜杀情绪升起,到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丝端倪——东华剑是生之大道灵宝,按说不该携带什么凶煞之气,也许便是这些被收入剑身之中的生魂,所产生的怨气,隐约影响到了她的心境。
若是这么说的话,她炼剑时所受阻碍,便也可以解释了,谢燕还没有提到炼剑时的烦难,并非是因为她炼剑时已经入道,可以轻松渡过,而是因为她得剑时,并不用炼化这些额外的生魂,东华剑多承载了这些魂力,自然更难炼化,阮慈当时越炼剑越觉得剑身沉重,又觉得剑意凶戾,都和这些剑种生魂有关。
一剑斩落天下剑种,这句话说来气魄何其之大,但若是体会过这些剑种临死前的思绪,便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阮慈如今回想谢燕还那一剑收尽周天萤火的画面,除了那昂然气魄、奥妙神通之外,又似乎体会到了那视万物为刍狗的残酷。便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般强者生、弱者死的世道之下,最大的受害者。
此中诸事,也是深思不得,至少在此时此刻,想得太深只是徒增烦恼,阮慈一声叹息,心中暗道。“难怪其余所有剑使都是太太平平炼化东华剑,没听说死在这个关口上的,而我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秀丽二虫乃至便宜官人相助,这一关便要折戟沉沙,甚至可能永远都这般不死不活下去,陷入痛苦循环之中,难以自拔。谢姐姐……谢姐姐虽然是琅嬛周天有数的英豪人物,但也的确无愧魔头之名,她、她对我好归好……但也许将来在某一时刻,我的下场,要比常春风和屈娉婷更惨。”
这些自然都是阮慈的猜测,那些剑种怨灵能否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还需要研读鬼修功法、典籍,而这却不是如今的她能轻易获得的。琅嬛周天的修士,若是遭遇横祸伤损了肉身,可以转为鬼修,一样也有三灾六劫,几大境界,也有阴寿一说,是有相关的典籍在的,但阮慈不能感应道韵,这些事和她毫无关系,如今她自禁观风府,对外沟通的渠道只有天录,天录倒是单纯,但天录顶上还有王真人呢。十年已过,接下来这个十年,众同门筑基在即,阮慈还分心看什么鬼修典籍,不论是王真人还是王盼盼,知道了都少不得要数落她几句。
在她而言,最要紧的还是筑基,这也是阮慈最懊悔的地方——倒不是说她真埋怨谢燕还出剑早了,她是自悔自己行事孟浪,这枚果子,原本应该在数年后她玉池水满时再吃的,如今却是浪费了药效,下一样时间灵物,真不知该向何处去寻了。
灵物难寻,也是罢了,但她每感应一次,便意味着一枚生魂的魂力彻底消散,便仿若吸走了这人最后一丝性命一般,尽管这些剑种生魂,乃是被谢燕还斩落,便是她不耗用,也无法回生,而阮慈要意修也不得不消耗生魂,但她仍是想要尽量避免虚耗生魂,也算是对自己内心有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
为何是玉池水满再服用洄梦灵果,这也是如今吃了一堑之后长出的一智,阮慈此时回想第一个奇梦,那时她的肉身已经千锤百炼,达到了开脉之前,武道修行的极致,常春风若论肉身无法和她比较,便是说灵气,也只是比当时的她浅浅地高了一层而已——他一个散宗弟子,炼气四层修为,和凡人的差别也就是这么浅浅一成了。
而那屈娉婷,炼气圆满,压制境界没有筑基,也是比如今的阮慈浅浅高了那么一成。这应当便是冥冥之中,阮慈凭借时间灵物为媒,感应东华剑时,只能撬动法则,感应到修为比自己稍高一成的生魂。想要再往高处感应,便是再不能够了。
以阮慈而言,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承受不了筑基修士的魂力,但这玄之又玄的感应并非她本人能够做主挑选。只能依着自己揣摩出的规矩来,而且这尝试也很是奢侈,便是不说生魂,蕴含时间法则的灵物大多稀有昂贵,用过一次还无法再用,那么可以想见尝试次数也是有限,最经济的做法,莫过于每次都修到本境界圆满,再借用灵物,以《阴君丹歌注》破关,同时亦修行《青华秘闻》,尽快驾驭东华剑,若能在剑中生魂中挑拣出质素较高的进行感应,那是最好,按她如今对修行之道的了解,这般便只需要在筑基圆满、金丹圆满之中再用两次,至于元婴圆满,便是她能修到那般境界,东华剑中怕也没有洞天境界的生魂给她感应了。
不过,阮慈对驾驭东华剑的信心并不太足,王盼盼曾说过,若是在金丹境内能拔出东华剑,已算是她天份高超了。大多数剑使都是在元婴期才能将东华剑运使自如,但这也只是运使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剑种得剑后,只能称为剑使的原因,若是真的驾驭东华剑,犹如修士炼宝一般,将它里外炼化,所有禁制了如指掌,种种妙用如臂使指,那便不再是剑使,而是东华剑主了。
然而,东华剑曾是大道灵宝,乃是道祖级别,便是如今残损,那也是洞天级数还要往上半层的灵宝,想要驾驭东华剑,那非得晋入洞天才有一丝希望,然而历代剑使,很少有晋入洞天的,这对阮慈来说,也是个太遥远的目标。
不能驾驭东华剑,短期内还要设法找到一些护持的功法、宝物,尽可能摆脱怨戾之气对性情的影响,摆在眼前的需求全都是实实在在的,阮慈此时,方才是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柳寄子所说那番话的道理所在,也明白王盼盼为什么总对瞿昙越另眼相看,想要伸爪在他们中间拉一拉红线。修士行功,本就对外物有种种需求,阮慈固然用不上筑基外药,但王真人希望她独占鳌头,为了保证自己的修行速度,她所需的资源比一般修士只多不少。而且长辈也并无帮手的意思,如何经营自身势力,换取修炼资源,也是盛宗弟子必做的功课。
天录给她的外药,说是从库房中随意载来,但自也逃不开王真人耳目,王真人没有发话,便可见这些好处本就是给她栽培势力所用,阮慈给了林娴恩一些,手里还握有不少,若是拿到坊市上贩卖,足够换取海量灵钱。当然,她也可以托人给阮容、阮谦传话,让他们搜求灵物,便一如柳寄子所说,在修真界,他们三人正可互相照应。
就是觉得不好打扰,也能托林娴恩设法留意,或是找瞿昙越过来,让他再补点聘礼——他早说了,回中央洲后要把聘礼补上,阮慈若做个贪得无厌的娘子,瞿昙越应该也会欣然领受。
思前想后,叫瞿昙越补聘礼是最稳当的,玄魄门怎么也是中央洲盛宗,瞿昙越本体是元婴真人,时间灵物对林娴恩这些炼气修士难得,但在他却怎么也不难搜求几样。不过阮慈想了许久,还是没有第一个联系瞿昙越,而是找了一日天录来送牢饭时问他,“天录,你要吃洄梦果吗?”
天录笑道,“是晏清真人种的么?我不吃,我吃了是无用的。”
他两三个月必来送些灵食,十年来阮慈和他已很是熟稔,便笑道,“傻子,什么东西都是有用才吃的?”
天录眨眨眼,有丝懵懂,“不然呢?无用我为什么要吃?”
阮慈道,“无用却好吃的东西,也可以吃的呀。”
还是拿了一个给他,天录把灵果捧在手心直瞧,满脸的新鲜,笑道,“原来洄梦果长这个样子,我只在书里看过记载,还没亲眼见过呢。”
阮慈又问他为什么吃了无用,天录道,“洄梦灵果,顾名思义,可以让人梦回前世,又或是记起久已忘记的前尘往事,可我没有前世,也没有忘掉的往事,我都记得很清楚的。”
他挺着单薄的胸膛,话中极是自豪,阮慈忍不住又笑起来,夸奖道,“天录真了不起,记性这么好,难怪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天录的确博学多闻,按他言行中的青涩,阮慈猜他是看了许多书,两人借势谈了下去,说起时间灵物,天录道,“这洄梦果,慈小姐要好生收藏,它是修士成丹外药中的一种,修士凝丹,要明了过去,如果本身记忆有缺,那成丹外药就要添上时间灵物,洄梦果算是时间灵物中较好获得的一种了。但即使如此,此果在中央洲也没有几株,在外间坊市售价极为高昂,数千年才成熟一次,将来您留着送给要结丹的朋友,可不是好?”
又说起中央洲知名的几种时间灵物,不是茂宗的镇山之宝,就是盛宗洞天之中的爱物,阮慈道,“我们上清门内,便只有洄梦果这一种么?”
天录摇头道,“还有的,纯阳演正天徐真人就有一株仙藤,万年一结果,果实再配合其余宝材炼成法宝,便是少微小姐手上佩戴的替命金铃,此宝可以扭转因果,为主人躲去一次必死的危机,并将真身转移回一个绝对安全的所在。不过这仙藤万年只结一果,上一枚为少微小姐炼了替命金铃,下一枚还要两千多年才成熟呢,现在就算进纯阳演正天做客,只能看到仙藤所开花朵,还看不到果子。”
便是已结果,阮慈也不觉得自己能拿到,按王盼盼和瞿昙越所说,徐少微立场可疑,似乎和燕山有默契来往,她和纯阳演正天打交道,若不抬出剑使身份,怎能觊觎仙果,若是点破身份,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她叹了口气,有丝忧伤地道,“怎么王真人洞天里不出产这些吗?真人好穷呀。”
天录举袖掩口,笑了一会儿,才说,“真人才成就洞天多久呢?不过是一两千年,家底自然不如别的洞天老祖丰厚,不过慢慢都会好的。”
阮慈道,“噢?为什么?”
天录便双眼一闪一闪地望着阮慈,天真笑道,“因为慈小姐来了呀。”
阮慈心里便想到掌门送给王真人的宝材,那些宝材想来是在寻常供奉之外。她心中一动,从怀里捻出了那枚从不离身的云子,问道,“你识得这是什么吗?”
天录一眼便认了出来,笑道,“这是大老爷的天命云子,大老爷去南株洲接慈小姐,化身不知怎么折损了,我还以为云子就失落在那里了呢,没想到还是给了慈小姐——奇怪,大老爷虽然是化身去的,但能伤损到他的人也没几个,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阮慈不由有几分汗颜,掩口咳嗽了几声,板着脸道,“是么?看来那几年真有许多事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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