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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哗啦啦地倒进瓷杯里,店小二压低声音添了茶,“具体的,小的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帝姬好像……”
慕声扭头,沉默地望着她在阳光下清浅的栗色瞳孔。
他指了指脑袋,声音越压越低,“这里受了刺激,人糊涂了。陛下给她说了门亲事,临嫁人前一晚,她就疯了,抱着柳方士的牌位成了亲,说自己已经嫁了个死人。”
她已经画好一张,搁了笔,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你不是想要保护姐姐吗,若是不变得强大,下次,还是只能躲在她背后。”
妙妙和慕声坐在一边仰头听着,慕瑶一个人坐在对面,低头不语。
女人翘起唇角,已经拿起笔,细细密密地在新纸上再次勾勒起来,耐心得仿佛在点妆描眉:“慕瑶根骨极佳,三岁上开始修炼,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半道儿出家,慕家这些人又不肯好好教你,你若是不自己想些办法,这辈子都不可能赶得上你姐姐。”
“小的相好的在宫里当值,听说帝姬逢人便喊叫、摔东西,只有那个大宫女近得了身,叫……什么云。陛下也是真急了。”
“想问我为什么教你这个?”
面前菜肴,还是初来长安时的金黄酥脆的葫芦鸡、翠绿的小茴香煎饼、赤红的烤肘子,光滑的酿皮子,却几乎没人动筷子,桌上显得很沉寂。
少年骤然抬眼,眸中惊异。
算算时间,柳拂衣跳裂隙后,帝姬大约是亲眼见到他被掏心,以为他死了,这才受了打击,再加上被逼嫁人,就为爱情献了祭。
女人笑了:“你姐姐说的对,这便是反写符。”
“大家都以为帝姬这疯病是好不了了,要抱着牌位过一辈子,谁知道驸马爷活着回来了……”小二摇摇头,脸上挂着唏嘘的笑容,“峰回路转,也算坏事变好事。”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茫然:“阿姐曾对我说过,画符切不可从右向左,由内往外……”
柳拂衣一进城门便被截进宫门里去了,不论如何,端阳因他而疯,口出妄语,天子寻遍四海名医,都束手无策。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柳拂衣身上,半是恳求半是逼迫地让他做了驸马。
“可是什么?”
然而,那厢高兴了,这厢定然凄苦。凌妙妙知道慕瑶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柳拂衣受诏入宫已三天,杳无音信。照他的性子,想必也看不得帝姬为他失魂落魄,必然要待一段时间,只是需要多长,有无变数,一切都是未知。
“我记住了。”他答,声音还是略有沙哑的童声,“可是……”
这样一来,他们曾经计划过的婚期,不得不延后了。
那女人耐心地从下面抽出一张纸,又将笔蘸满了丹砂,淡淡道:“若是没学会,娘再教你一遍……”
捉妖人竟然如水中浮萍,聚散无常,寻求安稳的执念又不太强烈,所以总会被诸事阻挠,光想着都令人着急。
慕声并没有抗拒之色,只是沉默地望着桌上的黄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瑶索然无味地吃着饭,心里却在思索着另一件事——
那声音如黄鹂娇啼,带着向上的钩子,她的脸几乎贴住他的额头。
那个晚上,帝姬到泾阳坡来找柳拂衣表白,她也在场,柳拂衣当着她的妙回绝了帝姬厚意,说:“在下已有心悦之人,帝姬这样的贵女,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早当另觅良人。”
笔锋一顿,那女人抽开手,低头问他:“小笙儿,记住了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再愚钝的女孩也明白其中意思了,帝姬面皮薄,当场大哭一场,哭完抽抽噎噎道:“我……我岂是没人要的?既然柳、柳大哥并无此意,本宫一国帝姬,气量宏大,自然不、不会无趣纠缠,只是你救我两次,这样的恩情我定会、会偿还,我端阳不欠人情!”
笔尖上沾着鲜红浓郁的丹砂,只拿笔锋细细勾勒,曲里拐弯,活像是走迷宫,一笔连缀下来,图腾似的字符密密麻麻地画到了左侧。
当时柳拂衣和慕瑶对视一眼,俱是笑了:“是。”
那女人坐在他身后,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亲昵姿态,握着他的手悬笔,从右至左,慢慢在黄纸上画符。
端阳哭哭啼啼地回宫了,临走还顶着哭花的小脸,指着他们恨恨道:“本宫绝不祝福你们!”
那时慕声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眉眼还留着两三分稚气,先前那垂在两肩的头却已经拿白带高高扎起来了,露出雪白的耳朵和优美的鬓角,堪堪显出少年人的轮廓。
……
那个场景里,慕府的房间宽敞奢华,宽阔的几案前,长相妖媚的女人穿着层叠繁复的坦领裙,手把手地教黑莲花学术法。
在她看来,帝姬不过是锦绣堆里心怀幻想、崇拜英雄的小女孩。她的执念,竟然深到了可以抱着死人牌位结婚的地步吗?
泾阳坡副本和附加任务的奖励,加起来就换来这么一个小小的“回忆碎片”,还是她看不明白的回忆——
“阿姐。”她抬头,是慕声在唤,“茶凉了,我帮你换一杯。”
凌妙妙蜷缩在车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衣,借着帘子缝隙中透出的一线昏暗的光,翻来覆去地把玩手里的玻璃片。
她无力地点点头。
李准出手,必然阔绰,车内非常宽敞,塌上垫着柔软的丝绸软垫,神似卧铺,可供行人安稳休息,车夫训练有素,一路上没有出任何噪音。
慕声撇了她茶盏中冷水,换了新的,又无声帮凌妙妙倒满。
李府上下离开荒僻的泾阳坡,浩浩荡荡地搬回江南旧宅,而主角团要北往长安城,架不住李准的厚意……蹭了他们三辆马车。
少女托着腮,圆溜溜的杏子眼跟着慕声的动作走,“谢谢。”
泾阳坡副本走到尾声,主角团和李准夫妇挥手作别。
他眼里这才带上一点暖色,只是望向姐姐时,这点暖色迅褪尽了:“阿姐,我们先在客栈住几日,等柳公子几天,好吗?”
三辆马车在晦暗的道路上依次安稳行进,车轱辘旋转,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咬到“柳公子”三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寒凉如冷刃。
夜幕降临,路边蛐蛐儿叠声长鸣,周遭行道树,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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