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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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魄后的丞相是倒驴不倒架子，哪怕再不顺利，也绝不会表现出任何失意的模样。所以见到他时，他和平常留给众人的印象没有太大的出入，锦衣华服，气宇轩昂。只有眼下微微一点青影，尚且能够证明他最近的确走了背运，再也不是那位总揽全局的丞相了。

  衡水都尉吕道炽，和丞相素日并无jiaoqíng，唯记得有一次上报上林苑财政时，有一处错漏被丞相司直查出了，那个不容qíng面的书呆子好一通数落，把他这个官衔分明高出一截的人弄得无地自容。后来事qíng报到丞相处，丞相的反应平平，问清原委没有多言，提把那处错漏改正，简牍卷起来命人收库，再没有其他的话了。所以吕道炽对他的评价还算不错，也不觉得与此人共事有多难。

  丞相踏进堂室，看见那个司武职却办文事的都尉，客套地拱了拱手，&1dquo;长远不见，都尉一向还好？”

  吕道炽忙还礼，&1dquo;冒昧前来拜访，还请相国大人恕罪。”

  丞相笑得十分礼贤下士，&1dquo;都尉客气，往日门庭若市，今日门可罗雀，孤早就不似先前了，能有一位昔日同僚来探望孤，是孤之大幸。”

  吕道炽说不敢，心里渐渐有了些把握。丞相殷qíng引他落座，他大大方方坐下，不曾同他客气。人嘛，态度是随境遇而变的，换了从前，这么客套的话，花钱都买不来。现在不一样，每一个面孔的出现都代表一个的机会，丞相是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

  厅堂里供了个酒樽，是丞相命人搬来的。两个侍婢持漆勺酌了两卮清酒，小心翼翼送到面前，丞相含笑道：&1dquo;旁人以茶代酒，孤是以酒代茶，都尉请。”他向他举起漆杯，吕道炽执杯回敬，两张食案离得不远，为显亲近，还探身轻轻互碰了一下。丞相的余光瞥见他一饮而尽，抬袖遮住酒卮，仰脖也饮尽了。

  &1dquo;目下正值net狩，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巡幸上林，都尉如何有空光临寒舍啊？”他一面问着，一面喃喃，&1dquo;苑囿又要修缮了，匈奴的俘虏要重整顿，六厩令原先一直由胡人担任，不甚妥当&he11ip;&he11ip;”说着忽然顿下来，眼里露出无边的惆怅，自嘲地拍了拍额头，笑道，&1dquo;孤忘了，孤如今自身都难保，怎么还有闲心去管那些&he11ip;&he11ip;”

  吕道炽看在眼里，似有不平，&1dquo;自先帝殡天，相国便辅佐幼主，数十年来殚jīng竭力，一日不得歇。现如今陛下鸟尽弓藏，委实令人齿冷。”

  他听后摆了摆手，&1dquo;古往今来，像孤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功高盖主，本就是大忌，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也在孤的预料之中。”

  吕道炽沉默，侍婢又为他们添酒，他复敬丞相，&1dquo;相国恕臣唐突，在臣看来，天下无一件事能难倒丞相。既然早有提防，如何不留后路？相国难道甘心就此一败涂地吗？”

  丞相垂眼看酒中倒影，半晌没有答话。过了良久才长叹：&1dquo;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孤终究与人为奴，就算有后计，又待如何。”

  有没有怨言，从字里行间就能够辨别出来。丞相是枭雄，曾经netg愿折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手上。如果他们君臣没有嫌隙，旁人自然不好cha手，然而一旦有了隔阂，弄权惯了的人丧失了掌控全局的权力，那可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极刑。

  吕道炽看了边上侍立的人一眼，&1dquo;臣有几句心里话想与相国单独说，可否屏退左右？”

  丞相方从酒气里抬起眼来，略抬了抬手，侍婢会意，却步退出了厅堂。

  &1dquo;丞相对陛下，可有怨言？”

  他的视线调转过来，怔怔打量他，&1dquo;都尉这是何意？孤身为人臣，不敢对上有半点不满。”

  吕道炽笑了笑，&1dquo;少帝气度狭小，无容人之量，往公说，相国是先帝亲指辅政大臣，十年励jīng图治，才为少帝构建出了锦绣天下。往私了说，相国与先帝论兄弟，少帝无论如何要呼相国一声皇叔，如今yù加之罪，就将相国从高位上拽了下来，相国不怨&he11ip;&he11ip;”他侧目，缓缓摇头，笑道，&1dquo;臣不信。”

  丞相一副被人戳到了痛处的表qíng，略挣扎一下，放弃的粉饰。

  &1dquo;若说不怨，连孤自己也不信。都尉是知道的，陛下即位初，朝政涣散，人心动dang，十二路王侯有谁能臣服于一个五岁的孩童？是孤，一点一滴谋算，将这群雄逐鹿的天下经营得如今这般固若金汤。谁知天下大定，孤竟没有了立锥之地。犹记得当初天子抱着孤的腿说，&1squo;源氏江山，有相父一半功劳’。话还未凉，人心倒先凉了&he11ip;&he11ip;”他失望地摇头，&1dquo;少帝自觉能乾坤独断，老臣便成了瓦上霜，纵然心有不甘，又能怎么样呢。”

  吕道炽听他这席话，迫切地往前挪动了下，&1dquo;相国有经世之才，如何能忍得这样的屈rǔ？自那日听说陛下缴了相国大权，臣就颇为相国不平，相国可曾想过东山再起？”

  他没有胡子，却不自觉地在下巴上捋了一把。吕道炽看见他眼中光华大盛，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又黯淡下去，灰心丧气道：&1dquo;宦海沉浮，身不由己。东山再起又如何，天子曾说疑人不用，既然事qíng到了这种地步，就算重返朝堂，也是一世如履薄冰，太累了。”

  吕道炽因激愤抬高了嗓音，&1dquo;天不公，那就改天换日，相国从来不曾考虑吗？”

  丞相吃了一惊，暗道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不枉费他和扶微十来天憋着没有见面的决心。

  别人策反，你立刻便应了，恐怕招人怀疑。况且幕后cao控者绝不会是眼前这都尉，必然另有其人。太后长居深宫，唯一的作用是下诏改立天子，如果想令大事有成，必然需要一个手握兵权的人。这个人是谁，暂时云山雾罩看不出来，但他觉得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了，饵料下得足，早晚大鱼会浮出水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