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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书名,文若善心中一动,闪身到街角去,听那青衣公子与书坊老板对话。那青衣公子接着问:“这山纪上册只写了陇南山川人物,下册合当写陇北,我遍寻不得,特地来天水找这本书,若这里也没有,哪里会有?”
那书坊老板道:“那书被禁了,二爷不给出,都退回去了。”
青衣公子问道:“禁了?为何?”
书坊老板道:“里头一些胡说八道,危言耸听,所以被禁了。”
青衣公子又问:“怎么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书坊老板道:“大抵是说天下大乱,崆峒不能自安之类的。对了,他还异想天开,说蛮族挖了一条地道,可能有几十里远,从关外挖进来,潜伏在我们关内,你说,有趣不有趣?”书坊老板哈哈大笑。
那青衣公子道:“是很有趣。”
文若善听了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转身就走,又不知要去哪。回私塾去?又没上课的心情,天寒地冻,不如再去酒肆喝上两杯暖身,只是哥哥知道又要骂。可骂便骂了,自己往后还能做些什么?娶妻生子,在私塾中当一辈子教书先生,或者再陪哥哥去经商?在天下大乱前攒点积蓄,等着熬过这场大祸?若就只是这样,那还是趁着现在能醉,多喝几杯吧。
他到酒肆里叫了一壶白干,喝了两杯,一股暖意从胸腹之间升起。他松开领口,大哥送他那柄象牙折扇掉了下来。他俯身捡了起来,系回腰间。一抬头,偏生这么巧,方才那名青衣公子也来到,那公子也见着他,两人第二回打了照眼。却见那公子走到他面前,问道:“相逢有缘,公子介意作个伴吗?”
接二连三遇到,文若善也觉有趣,于是道:“请坐。”又问,“请问公子大名?”
“敝姓谢,谢孤白。”那青衣人微笑着,却有些疏远,道,“‘天光初亮,其色孤白’的谢孤白。”
“这名字倒有意思,天光初亮,其色孤白,先生是自诩照亮黑暗的第一道曙光吗?”
“天还没黑,见不着曙光。”谢孤白道,“得等天黑了,才会有人等着天亮。”
文若善心中一动。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隐喻什么,见他出言不俗,于是道:“谢公子请坐。”
谢孤白在他面前坐下,又问道:“才正午就喝酒?先生看起来不像是贪杯之人呢。”
“天气太冷,暖暖身。”文若善问,“在学堂中,先生为何盯着在下看?”
“那扇子。”谢孤白指着文若善腰间的扇子,“腊月天,有些不合时宜。不由得注意。”
“家兄所赠,随身带着。”文若善调侃道,“每逢入冬,便与我同病相怜。”只是扇子还能等到盛暑。自己却被困在这风雪中了。
“那是白象牙制成的,私塾的束只怕三年都买不起,上面绘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文若善打开象牙折扇,一片片轻匀细腻,洁白纯粹。他举起扇子对着远方,这白又与雪天相连。真可谓“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如此良材,不可惜了?”谢孤白问。
文若善心中又一动,收起折扇挂回腰间,“我是想,象牙乃恒久之物,无论请谁画上两笔,终究褪色。倒不如保持本色,才见恒久。”
“象牙质美,但无论多恒久,只是贵重。寻得国手妙笔绘上,相得益彰,方足传世。”
匹配得起这象牙的国手吗?还是算了吧。文若善心想。一时却没有说话。谢孤白见他不回话,道:“是在下唐突了。尚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姓文。”文若善道,“文若善。”
“天水才子文若善?”谢孤白似乎是有些惊讶。文若善却道:“先生怕早猜着了,才会找我攀谈吧?”
“也不算猜着,直觉罢了。”谢孤白道,“我打听过《陇舆山记》的作者,知道《陇舆山记》下册被禁,又看到先生年纪身份都相符,出身富贵却在私塾教书,非贪杯之人却在白天浇愁,便有点疑心,上来问问,不想一碰就着。这倒好,敢问先生,是否收有《陇舆山记》下册?”
“你来得不巧,我今早才全烧光了。”说到这,文若善又斟了杯酒喝下。
文家在天水小有名望,虽然称不上豪门巨富,但数代积累也有规模。文若善自小喜欢读书,这已不是科举功名的年代,读书多为了学识字记账,毕竟人要读书,就得用脑袋,脑子用得勤,思路就灵活。他两位哥哥也读书,但唯有他最认真勤奋,天分也高。文若善深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十六岁起就与父兄一同远行经商,把所见所得各种阅历记载下来,遇有疑惑便详查深究,写了一本《陇舆山记》,记载甘肃南方地形风土人物等等。文家有钱,他自行印刷出书,颇得好评,得了个“天水才子”的称号。他得了激励,这才又写了第二本书,却不料被禁。
文若善大受打击,也提不起精神做生意,以他家底,去门派当师爷也无啥兴味,他父兄怕他懒,盖了间私塾让他当老师,就这样过了一年有余。文若善本还存着一丝希望,派人多次询问崆峒都得不到回复,知道无望,只得看破。于是把书都烧了。
“一本都没留下?总有样本吧?”谢孤白问。
“都烧了,不能给人看的玩意,留着干嘛?”
“这就奇了!”谢孤白道,“《陇舆山记》记载甘肃南方地形文物风情,批注甚详,先生才高八斗,谢某甚是佩服,这书在西北一代流传极广,下册怎会不能给人看呢?”
“我在书里写了几句风言风语,二爷觉得瞎扯,于是禁了。”
“二爷人在昆仑,也看着这书了?”谢孤白问道。
“二爷看没看过不重要,崆峒禁了,就是二爷禁了,管他是二爷手下哪个师爷意见,都是这个道理。”
“文公子在书中写了什么风言风语?”谢孤白问。
“我到了边界,见城墙绕山而走,波澜起伏,壮阔非常,铁剑银卫监视严密,听说前二十年前还有蛮族试图偷越边城,这几年只有零星的关外客想返回故乡,却少见萨族信徒。却又差不多这时开始,边界周围总有路客无辜遇害,说是盗匪,却找不着凶手,更有些尸体或者脸孔被打得稀烂,面目模糊不能辨认,或者被烧成了焦尸,总之,这些案子最后都打成悬案。”
“我怀疑蛮族可能偷挖了一条地道,从关外进入关内,所以少犯边关,这些尸体可能是他们所为。又写说,唐门、华山、青城、点苍,衡山、丐帮这十年来滥侠名状,恐怕别有居心,长此以往,天下必乱,建议昆仑共议,让九大家管辖侠名状,莫使一方势力坐大,容易生乱。”
“这书全收回来了?”谢孤白问。
“二爷禁了后,收回九成,还有几本在外。”
谢孤白沉思半晌,说道:“先生有见地,这几句话说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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