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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灶王爷上天的日子,这一日祭灶,除尘,备饴糖,给灶王爷甜甜嘴儿,哄得他老人家上天多说些好话。
我独自一人在街上漫步,寻思着给沐昕备件生辰之礼。
我素来是个不对闲事上心的,记得他的生辰,不过因为他一直是西平侯府最受宠爱的四公子,当年在侯府,每逢他的生辰,府里必得要好生操办一场,那个热闹,想忘记都难。
如今他抛家别母,独自一人来到北平,为我客居于此,往年的热闹,自然再不能有,沐昕的性子,自不会对这身外之事在意,也不会愿意在这燕王府操办生辰,我却心有不安,无论如何,素日都是他为我操心,如今也当我好生表示一二。
可是在这街上转悠了大半日,愣是没找出合适的物件来。
沐昕出身豪贵世家,什么贵重玩意没见识过?又是自幼娇养的侯府公子,精巧的玩器,精细的饮食,精美的物饰,应有尽有,素日的做派,虽不故作高贵讲究,但与生俱来的良好家世和勋室豪门锦衣美食养成的气度,早已深藏血液不可抹去,任是谁,一见他本人,也知道绝非蓬门草户出身,便是藏于泥淖之中,布衣陋衫,也不能掩其高华风致的。
这样的人,要寻出配得上他的物件,还真是难事。
今日一早谎说渴睡,把沐昕独自赶到军营去了,自己却在他走后一骨碌爬起来,又赶走了要跟随我的映柳---照棠已被我很客气的命人直接送回长宁朱高煦处,附赠香笺一纸:“君有雅意,我无闲心,谢君暗箭,还君明枪。”
是以现在我身边只剩了映柳服侍,不过我已飞鸽传书,让寒碧流霞来北平,还是自己从小用着的人儿贴心方便。
走了大半个上午,眼看日上中天,却还没看中什么,正午的日头照下来,我竟微微有些热,正寻思着是不是先去吃些东西再说,忽见前方有人围成一团,不时有叫好的声音传来。
我素来是个不喜热闹的,只是略略扫一眼便打算走开,这一眼,却让我定住了。
人群里,贼眉鼠眼挤来挤去的那人,手伸在一个只顾着翘张望的人的衣襟里,掏摸着什么,随即抽出,又搁在了自己怀里。
我笑一笑,走了过去。
轻轻拍拍他肩头。
一张普通里微有些狡黠的脸转过来,瞪了我一眼:“丑丫头!拍什么拍!”
嫌斗笠面纱太麻烦,我给自己化了妆,枯黄脸色,嘴角硕大一颗痣,痣上还颇有意的给缀上三根毛。
这副尊容,自然不得人青睐,我很好脾气的笑了笑,“这位大哥,你掉东西了。”
“嗯?”他疑惑的低头去看。
我一掌顺势把他拍到地上。
顺手拉出他怀里的那个布袋,一并扔在他身下。
然后拉住那个被偷了还浑然不知,只顾伸长脖子拼命挤的失主,惊叫:“哎呀大哥,你把人家给挤倒了!”
那人大惊,急忙弯身去扶,“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大哥,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咦……这不是我的钱袋?你你你你,小偷!”
周围忙着挤进去看热闹的人听说有小偷,立时来了兴,同仇敌忾的涌上来:“抓小偷!”
失主咆哮着,蓬的一下蹦到那个栽得七昏八素勉强挣扎起来一半的小偷身上。
再次如愿把他砸到尘埃里,啃上一嘴泥。
我看也不看,抄着手,施施然从冲上去打小偷因而空出来的人群空档里,走到众人围住的中心。
却只一桌,一几,数副字画而已。
不过是个卖字画的,不过难得的是,作画人却是双手支地,以嘴叼,倒立作画。
更难得的是,这人是个残疾,双腿俱废,空荡荡的裤管,垂落背后。
我忍不住停下,多看了几眼,后墙上悬着几副已完成用作招揽的字画,造诣不深,远不及沐昕,连因少年噩梦,不喜钻研书画的我也有所不如,不过在穷苦百姓眼里,想必已是相当不错了。
他身侧,一个黄瘦高个女子,替他磨墨铺纸。
我上前细细一看,却是一怔,那是一幅白莲图,花色似玉翠叶如盖,亭亭水上风姿摇曳,我心中一笑:这等俗物,也配画这神清骨秀的花?
想起那爱这花中君子的人中君子,突然心中一动,觉得不妨将这画买下,送给沐昕,也算个奇。
当下站住,耐心等那人作画,那人画得认真,想必已经倒立了很久,双手已经微微抖颤,见我上前,兀自费力去勾画,却突然浑身一颤,颓然向后一倒。
我一伸手扶住,见他寒冬腊月脸上汗水滚滚,不禁微起怜悯之意,笑道,“你画这半日,也是辛苦,若不嫌弃,我给你续上,如何?”
那人看了我一眼,我见他年纪不小,神色憔悴,越不忍,向他微笑点头,他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低声道:“只差几了,劳烦姑娘。”说着示意那女子将那特制的案几向上抬抬,又对周围百姓道:“诸位父老乡亲,在下力竭,这副图尚差数未完,幸得这位姑娘怜悯,愿意为在下续,诸位包涵了。”
众人好奇的看向我,指着我那硕大美痣窃语不已,皆很有兴看这丑姑娘如何续貂,我不以为意低下头来,顺手拿起筒里中型狼毫,微调淡墨,轻吮尖,锋着焦墨,中锋拖写出花及叶的干,审势补上几支断梗,顺点写干上的刺点。
末了挥作题:堪笑荣华枕中客,对莲余做世外仙。
完毕,满意的将一扔,长身四顾,对那女子笑道:“这副画,既有奇人手,也有小女子拙,小女子很是喜欢,可否由我出资购下?”
那残疾男子颔道:“姑娘看得上,自然最好不过。”
当下议了价,我将画珍重卷起,那残疾男子收摊罢市,围观众人纷纷散去,我满心欢喜的正要走,却见那残疾男子已坐上轮椅,来到我面前,而黄瘦女子凑近我身旁,突然牵住了我衣袖,笑道:“姑娘既然还想要些别的画,且随我客栈一行吧。”
我一怔,心中一颤,立知不妙,飘身便退,然而只觉肺腑一热一冷,全身力气立时丧失,软软倒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是那张黄瘦的脸,惊惶的神色,冷笑着的眼。
“那墨有……”我呢喃着,陷入粘稠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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