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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宗贤立即低首:“陛下,臣看完了。”
建弘皇帝徐徐说道:“那陈卿说说,你以为如何?”
这瞬息之间,陈宗贤心中想到这道奏疏若真需要议,那么他此时是否不应该在乾元殿,而应该在内阁?他再度低首:“陆阁老半生都扑在修内令上,可谓呕心沥血,为国为民,增补的政令若推行顺利,必将拔除顽疾,强我燕军,造福百姓。”
“实非我一人之力,”
陆证开口道,“焘明,这奏疏,算是我与郑凫渊议出来的。”
“凫渊”即是郑鹜的表字,陈宗贤抬起头来,一旁的郑鹜没有穿官服,他回京快一月,却仍是一个白身。
“实为郑某之幸。”
郑鹜低眉道。
这时,帘子里再度传来建弘皇帝的声音,似乎隐含了一分笑意:“老师,修内令是你的心血,也算是朕的,这道奏疏——朕准了。”
他转而又唤了声:“陈卿。”
“你可要好好帮衬老师。”
陈宗贤立即起身,跪了下去:“是。”
他总觉得心中突突地跳,这种感觉一直到退出殿外都没有消退,外面仍是鹅毛大雪,寒风将他脸颊吹得刺疼,陆证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陆证双眼看着长阶之下,大雪之间:“雪未尽,春难至。”
这么冷不丁的一句,陈宗贤侧身看向他,老年斑并未遮盖去这个七十多岁的老者那副肃正眉目之间好似无穷无尽的精气神。
陆证似乎眼底浮出一分笑意:
“焘明,一道走吧。”
陈宗贤总觉得他这副字面之下的意味深邃而寒冷,却没立即品出个所以然来,便也点头与陆证一道往内阁去。
但只过了个十来日,陈宗贤便发觉了陆证的异常,此次推行修内令增补政令
(),清地方吏治?()_[((),陆证没用一个莲湖党的,竟然就那么巧就偏偏任用了他手底下才贬谪下去的人,从这里开始,许多事都变了味道。
清查田亩的任命也到了陈宗贤的人手里,负责此事的官员先是升官,再又被陆证架在火上烤,若他不尽心力,便要面对陆证严苛的惩治法度,若他尽了心力,则要领受朝中百官被他清查庄田的仇恨。
左右不是人。
这是近来白苹党人的真实写照,陆证提了他们的官职,并表明对他们寄予厚望,眼看他们被其他朝臣的眼刀子削成了一个个没皮的小苦瓜,蒋牧这个礼部尚书便又开始从中调和矛盾,给白苹党人松一松脖子上的绳,弄得一个个感激涕零的。
更不提庆元盐政,补了庆元巡盐御史这个肥缺的便是一个才被清查田亩的差事逼得里外不是人就差找根绳子上吊的白苹党人,他一补上去,可馋坏了其他人。
哪个在朝的不想高升?首辅陆证不问出身,选贤举能推行修内令,谁不挤破头?
可如此一来,次辅陈宗贤便是浑身的寒毛直竖起来,他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那些手底下的人,逐渐有要被陆证一一挖出的趋势。
陈宗贤不得不忙于稳定人心,应对陆证在大燕朝堂上一手掀起来的这场狂风骤雨。
在内阁里多日都不曾回家一趟的陈宗贤收到管家陈平递入宫的消息,便匆匆回了府,院子里湿润得很,檐下才点燃的灯笼照亮一道纤瘦的背影。
那女子一身灰蓝衫裙,长发挽起成髻,鬓边一朵银丝蓝海棠绢花,簪白玉梳背,转过身来,露出来那一张脸,虽年近四十,却仍风韵无双。
素白的披帛挽在她双臂之间,寒风鼓动她衣袂,陈宗贤面露古怪之色,沉声:“江州之事细柳到底办得如何了?多少天了,一点音信也没有吗?”
“江州在庆元,消息到这儿L总归是要些时间的,我紫鳞山也并无什么一日千里的神通,”玉海棠扯唇,“再者,此事也并非是细柳办事不力,而是您的夫人明令她暂且不动,怎么,陈阁老不知吗?”
“什么?”
陈宗贤一怔,一旁的管家陈平此时方才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信件递到他面前,低头说:“老爷,这是才从江州送过来的,小的正要跟您说呢。”
陈宗贤立即接过信来,这信是他夫人孟氏亲自写的,她字写得不好,也谈不上什么文采,上面絮絮叨叨一大堆,陈宗贤抓住了其中关键的东西,他当即头皮一麻,一把攥住信纸,怒道:“无知妇人!”
菩提串子失踪又出现,陈宗贤心中却并不像他夫人那般松一口气,反而敏锐地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危险意味。
玉海棠在旁凉凉道:“如今江州城乱成了一锅粥,死了大半的人,剩下那些饿昏了头的百姓已经成了暴民,听说都打到当地乡绅的家中去了,不过您家里幸有您小舅子周旋,如今江州城的百姓都指望着陈阁老能够为他们做主,听说还有什么请愿的血书,说不定这两日就要送抵京城。”
陈宗贤却是一震:“
()你说什么?江州城的蝗灾何时到了那样的地步?”
“您竟然不知?”玉海棠好似惊讶,“您的小舅子在江州分明打着您的旗号与江州官府几乎上下一气,如今正在竭力整治那些闹事的暴民。”
陈宗贤浑身上下几乎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猛然间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江州的人谎报了蝗灾实情,就连他的夫人在家书中也从未向他提及江州残酷的民情。
里外的人,竟然都将他瞒了个严实!
“您既不知此事,那么我想还有一件事我应该告知于您,”玉海棠看着陈宗贤那张神情凝重的脸,“您小舅子与那江州知州其实将实情瞒得还算严实,哪怕是有些跑上京来的百姓也没什么所谓,有谁会仔细去听流民乞丐说了些什么呢?可事情却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难道您以为只是巧合吗?”
“你什么意思?”
陈宗贤敏锐地觉察出一分异样,他双眼微眯。
玉海棠对上他的目光,面上露出一分诡异的笑意:“如今陆证在朝廷里牵着您的鼻子走,他的孙儿L却在江州掀您的老底呢。”
陈宗贤眼皮一颤,他胸口仿佛被寒刺一扎:“陆雨梧去了江州?”
他立即想到那陆雨梧的确已有好些天没有露面,都说他病了,护龙寺的差事也暂时搁下了。
“陈阁老您在京城是真清廉,”
玉海棠一双眼四下睃巡了一番,视线再落到陈宗贤身上,却多了一分的讥讽,“但您却有个不那么懂事的夫人,留着周昀的东西,招来陆雨梧这么个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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