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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眼神并没有轻松,谁都知道城内存粮不足不是当前最大危机,援军只要几日内能到都饿不死人,但城内士气、军力以及内城城墙的弱势才是北严最大的软肋,三千不足的下府兵,分散在四个城门,本身军备松弛,军纪不严,战力低下,昨晚竟然完全是靠兵被激,才能一气撑下来的。
“我但望他们能快点适应,撑过去。”李扶舟手扶城头,眼神淡淡忧虑,“西番穿山突袭,没带干粮,必然要以战养战,所以接下来的攻城战只会越来越凶狠。”
太史阑不说话,注视着那些青涩的少年,他们止住了哭,开始慢慢推下城上的死尸。
火虎带着人,送干粮上来,一个大筐子装着粗面饼,一个大筐子装着咸菜汤,咸菜是从农户家中搜集来的,城内挤进了太多人,油盐瞬间告缺,但士兵没有盐就没体力,所以太史阑下令,对百姓控制盐米油,尽量保证士兵的供应。
太史阑起身,要去排队,李扶舟一把拉住了她。
“这事儿该男人做。”
太史阑挑挑眉,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被照顾,却没拒绝。
李扶舟排在队伍后面,士兵们看他和太史阑一起,自觉地要让他先拿,李扶舟微笑拒绝,过了一会儿拿了两份面饼和汤来,太史阑原以为他得跑两趟,结果李扶舟把饼放掌心,碗放在饼上,一手托一个,稳稳地走过来,一边沈梅花寻欢都在吃吃地笑,太史阑看他那难得滑稽的造型,也忍不住勾勾唇角。
她决定,哪怕那碗底不太干净,面饼因此或许有点脏,她也一定吃下去。
谁知他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把碗和面饼递过来,手掌上出簌簌的声音,太史阑这才看见,碗下和饼下都垫了干净的油纸,隔开了碗底和面饼,面饼和手掌的距离。
袅袅热气里他微笑着,咸菜汤在那样的笑容里,闻起来香气扑鼻。
沈梅花花寻欢坐得远远的,一边啃面饼一边挤眉弄眼吃吃笑,如果不是对太史阑心存敬畏,只怕玩笑早开得满天飞。
太史阑接过汤和饼,面饼粗劣,直接咬是和牙齿过不去,她将饼撕碎了泡在汤里,饼子沉下去,一块块红色的肉块浮上来,仔细一看,是卤牛肉。
太史阑抬起眼来看着李扶舟,李扶舟笑笑,“得知北严被围时我们正在喝酒,酒坛子未及收拾便开始安排冲阵,我顺手揣了一块牛肉在袖子里,想着北严内城粮米肉类每天都由外城运进,内城被围,大量百姓入城,肯定食物紧缺,就算有,以你的性子,也肯定是让别人先吃,所以给你带块牛肉来,好歹吃着实在点。”
说完他随意地喝他那碗漂着咸菜叶子的清汤,笑道:“滋味不错,快吃,再等就凉了。”
太史阑出神地注目汤碗,腾腾的热气冲上来,遮没了她的眼神。
带点迷惘和怀念的眼神。
三岁之前的模糊记忆里,似乎那个冬天,天桥下的孔洞太冷难以御寒时,母亲便会带她去路边小摊,喝一碗牛肉胡辣汤。
胡辣汤酸酸辣辣,漂浮着一层鲜红的油,撒着褐红色的胡椒粉和五香粉,色泽浓重,灼烈而诱惑。一点面筋、粉条、黄花菜在其间浮沉,她总是要先挑粉条吃掉,那点韧韧的力道,咬在齿间,来回碾磨,像寒冷绵长岁月里,那些苦而回甘的日子。
母亲一般都不吃,坐在一边看着,她那时还小,也不知道让,埋头呼噜呼噜喝汤,寒冷的冬日沁出一头汗来。
汗珠要滴下来的时候,母亲的灰色大手帕已经等在一边,往脸上一蒙,手掌隔着手帕温柔地一抓,拭尽鼻尖盈盈的汗。
这么多年了。
落下的再多汗水或泪水,再无人擦。
她正出神,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指尖温柔,拈一方雪白麻纱帕子,轻轻拭去她眉梢额头的汗。
她抬起脸,被热气熏过的容颜,眉更黑而眸愈清,鲜妍如朝露下的花。
那朵花开在城墙上,废墟间,因其不折而分外壮美。李扶舟凝望着她,只觉得这一刻心情温存而震动。
可是瞬间他的眼底便飘过那年的雪,冰冷苍白,湮没一切。
他唇角勾起微微的笑,又是那种熟悉亲切,近乎完美的笑。
太史阑错开眼,好像没觉他一瞬间心情转换,从爱的巅峰到憾的深渊。她只是默默又拿了一只碗,把牛肉汤分了一半,塞在李扶舟手里。
李扶舟也没有拒绝,两人肩并肩喝汤,热气浅浅地漫上来,遮住了各自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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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丽京。
“十三好像今天没有信来。”晋国公府的书房内,容楚轻衣缓带,斜斜倚在软榻上,翻着侍从送上的一叠文书。
“公爷。”他的书房总管轻声道,“偶尔迟上一天也是有的。”
“我总有些心神不宁。”容楚皱皱眉,挪了挪身子,抽出腰下垫着的厚厚软垫,扔到一边。
总管赶紧奔过去,把软垫拿在手里——老国公夫人再三叮嘱主子必须时时垫着护腰的,主子从来不当回事,他得拿着,万一国公夫人又来查房,好赶紧给主子塞回去。
“就不该回来。”容楚手指揉着眉心,神情不胜厌倦,“一回来,一点小事大惊小怪,非让我好好养那根本没有的病,等于被禁足,我那尊贵的老夫人,怎么就不能饶了我?”
总管低头笑着不敢接话,容楚低头看看自己,又叹息,“唉,好像胖了点?也好,丑一点和那丫头更配些。”
管家揉着枕头,心想“那丫头”是谁呢是谁呢?还有这么重要的消息要不要告诉老夫人呢?
容楚将手中文书飞快地翻了一遍,他手里拿着的是近期西北地域的军事动向分析,他的书房幕僚们早已写了节略,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
军报在容楚手中哗啦啦翻成一条线,他的手忽然一停,抽出一张来仔细看了看,喃喃道:“西番频频出没那兰山西线,天纪军严阵以待。”又看看下面幕僚的批注“外卫认为此举,或为西番故布疑阵,或为西番将大举攻天纪本营,愚等以为,西番蛮人,素日不擅行军布阵,奇诡之道,想必近期欲图跨越那兰山,抢夺山下草场,定无重大战事生。”
容楚眼睛微微眯起——那兰山?天纪军驻地西侧五十里,其后是西番疆域,那兰山北侧气候寒冷,南侧草场丰美,西番一直试图抢夺南侧草场是真的,但是翻越高山并不方便,两山阻隔,就算夺下地盘也难以长驻,早在当初他驻守西北边境时,西番就几乎已经放弃了那个打算,怎么忽然又对那兰山感兴了?
“那兰山……那兰山……”容楚手指敲着桌面,指节无意识地在桌上划出一条起伏的线……忽然眼神一凝,将军报往桌上一丢,起身道,“备马,通知在京护卫,我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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