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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虽已黯下来,府内却火把灯笼均点了起来,而堂间则更是敞亮。南山进了堂内,伸平手躬身行完礼,这才不卑不亢地在末席坐下,略有些忐忑地等候下文。
恰在这时,走廊里忽响起脚步声。南山细细一听,猜到来者是谁。果然,侍女将门打开,正是裴良春迈入堂中。
他一身官袍还未及换,可见回来得很是匆促。
裴良春给袁太师及父亲行了礼,在几案后甫坐下,便听得父亲问道:“方从衙门回来?”
“正是。”裴良春应了一声,又说:“先前在永乐坊遇见七郎与南媒官,愚便私作主张将南媒官请了过来。七郎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恐怕也不能再拖了。”
他所作所为合情合理,甚至还冠上了“为七弟着想”的帽子。
可裴良春哪里像是做好事的人?不说南山,就连裴渠也不大信他。
但人已到了,又能如何?裴良春看一眼南山,问道:“听闻这月初南媒官为七郎婚事特意跑了一趟洛阳,不知可有结果?”
“回裴御史的话——”
南山甫开口,却被一旁的裴渠给打断了:“没有结果。”
各个几案之间都隔了距离,南山略侧头看了一眼裴渠,只模糊见他神情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兄弟二人之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袁太师在这当口话:“婚姻乃人生要事,不宜急于求成。”他万分和蔼地看向裴渠:“云起呐,不用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老人精虽没有明摆着让裴良春不要管弟弟闲事,但一句话便表明了立场。
可他立刻又对裴良春道:“你七弟年纪小不懂你一片苦心,说话是生硬了些,你也勿往心里去。”
转而又对南山道:“配婚令之下,官媒衙门也是终日奔走忙碌,实在辛苦,还望排除万难,尽心尽力才是。”
“喏。”南山低着头应了一声,心里已勾画出一个奸猾模样的老人精,面上却是如常。
袁太师说完这句,裴晋安又紧接着话,迅转移了话题:“今日御史台拘了长孙侍郎?”
裴良春应道:“长孙济收受贿赂、养术士占星,其余罪状还待审讯。”
袁太师捏住一小撮胡子,缓缓应了一声,又看向裴渠:“云起,你如何看?”
本该对朝中事务一无所知的裴渠此时心中却另有盘算。长孙济被拘,想必不会只是因为收受贿赂、养术士占星这些罪状。这些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恐怕——
南山这时候脑海里跳出“国玺”二字来,但立刻又被她压了下去。
渴极了的她悄无声息地拿起案上玉杯偷偷抿了一口酪浆,听得裴渠回道:“晚辈不知。”
好聪明的郎君啊,南山将那口凉凉酪浆咽了下去,紧接着又腹诽了一句——真是好聪明又好狡猾好虚伪的郎君啊。
“他不清楚也属正常。”裴晋安为小儿子说了话,又遥遥瞥了一眼已经开始偷吃的南山,说:“用饭罢。”
于是南山正大光明喝起酪浆来,可她一盏还未喝完,斜对面的裴良春却颇没分寸地开口说:“南媒官与某认识的某个人极像,她亦曾在南媒官坐的位置用过饭。”他说着看向席次席上的两个老头子:“太师与父亲可也是这样觉得?”
☆、第2o章【二零】柑橘
裴良春小瞧了席次席上的两只老人精。
袁太师一脸迷茫,看向学生:“谁?我如何不知道?”
裴晋安亦是一脸糊涂:“学生亦不大清楚。”
然后两人齐齐看向裴良春。
裴良春看着南山道:“朝歌啊,南媒官很像朝歌不是吗?”
南山将手中器皿慢慢转了一圈,裴渠则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
袁太师道:“朝歌是哪个?”
裴晋安蹙眉想了一想,回老师道:“朝歌是……”他一向记忆力过人,这会儿看起来像脑子被捶坏了,费力想了很久却还是没给出结果:“学生只略有个印象,真是年纪大了,许多事记不得。”
裴良春万没有想到两只老人精会揣着明白当糊涂,索性挑白了说:“朝歌九年前在府里住了一月有余,父亲竟不记得了吗?”
裴晋安作苦思状,忽抬了头恍然道:“朝歌,啊,那个孩子。”他于是同袁太师解释道:“不知老师可还记得那年云起带回来的一个小女娃子,瘦巴巴的,不过七八岁,好像是爹娘在灾荒中死了,无依无靠。老师有次到府上来还见过她呢。”
袁太师眯起眼睛来,仿佛在慢慢回忆:“九年前,对,似乎是有那样一个孩子,不知是不是哑巴,一句话也不会说,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若能活到现在,大约与南媒官也是差不多模样,只是——”袁太师看着用左手拿筷的南山:“那娃子与南媒官又不同,不是左撇子,且命好像也十分薄啊。”
“的确福太浅,最后还是早早丢了命。”
一师一徒彼此附和,竟将事情转了个调,一下子伤起往事来了。
裴良春要的可不是这个,他不肯就此作罢,遂说:“当年朝歌离府后的确是失了踪迹,但却未见尸身,父亲如何能笃定朝歌死了呢?指不定换了个身份,在这城中活得好好的呢。”
袁太师仍旧和眉善目,听得裴良春这般纠缠不放,心里也要恼火:小兔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朝歌是早就该死的人,这会儿拿到台面上来说说说真是没完没了,御史当多了当真会烂掉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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